琉璃的投影似乎因疤脸这句出人意料的开场白而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延迟，那双电子眼凝视着疤脸，仿佛在重新校准对这个“监测目标”的评估模型。
“请阐述贵方的‘规矩’。”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张力。
疤脸没有去看夜莺，这是他作为堡垒临时管理者必须独自扛起的责任。他上前一步，胸膛挺得更高，声音洪亮，确保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守卫都能听清：
“第一，灰烬堡垒的事务，由灰烬堡垒的人自己决定！你们可以提供建议、技术，但任何涉及堡垒内部管理、资源分配、人员调动的决定，最终必须经过我们同意。你们的‘监测’不能干涉我们的内政！”
琉璃微微偏头，数据流在她眼底无声闪过：“‘守望者协议’的核心宗旨是文明存续。如果贵方的内部决策明显导向自我毁灭，协议有权进行必要干预。”
“什么是‘自我毁灭’？由谁来定义？”夜莺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上前与疤脸并肩而立，目光如炬地盯着琉璃，“是任由我们饿死算毁灭，还是我们选择了一条不符合你们AI逻辑的发展道路就算毁灭？如果你们无法清晰界定这个边界，所谓的‘不干涉’就是一句空话。”
琉璃的投影转向夜莺，沉默了片刻。“协议对‘自我毁灭’行为有预设判定标准，主要基于人口可持续性、基础生存资源保障率、以及大规模内部暴力冲突等级等量化指标。具体阈值可部分开放查询。”
“部分开放？”夜莺抓住这个词。
“核心算法及最终裁定权属于协议执行单元，以确保判断的客观性。”琉璃的回答滴水不漏。
疤脸和夜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AI掌握着最终裁定权，这就是最大的隐患。但他们现在没有能力挑战这一点。
“好，这一点暂时记下。”疤脸继续道，“第二，技术交换可以，但必须是双向的！你们想要我们的数据，可以，但必须用我们急需的、实实在在的技术来换！比如更高效的净水技术、抗辐射作物培育方法、还有修复我们那几台老掉牙发电机的核心部件！空头支票和过时的理论知识，我们不要！”
这一次，琉璃回答得很快：“可接受。‘方舟’保存有完整的旧时代基础科技树。可根据贵方需求，提供相应层级的技术蓝图、生产资料及必要的技术指导。作为交换，贵方需定期提供社群发展基础数据，包括人口结构、资源存量、健康状况及外部威胁评估等。”
“数据内容必须经过我们审核，涉及堡垒防御和核心机密的，绝不提供。”疤脸寸步不让。
“可接受。具体数据交换目录可另行协商拟定。”琉璃似乎对这部分并不十分坚持。
“第三，”夜莺接过话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关于我，以及我可能掌握的某些‘信息’。‘方舟’的邀请，我收到了。但我是否接受，何时接受，以何种方式交流，由我自行决定。在得到我的明确同意前，‘方舟’及其任何单位，不得以任何形式试图定位、追踪、限制或强迫我。否则，将被视作敌对行为。”
她的话语落下，空地上一片寂静。守卫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这是最直接、也最危险的试探，是在挑战“方舟”的权威和底线。
琉璃的投影凝视着夜莺，那双电子眼中数据流奔腾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足足过了五秒钟，她才缓缓开口：“‘守望者协议’尊重个体自主权。原则上同意您的要求。但请注意，协议对高价值信息拥有优先获取权，以服务于文明整体存续目标。过度的保留或拖延，可能影响协议对贵方社群的风险评估等级。”
软中带硬的威胁。
“风险是相互的。”夜莺毫不退缩，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星火”密匙，虽然没有明说，但那姿态已然分明。
琉璃的目光在密匙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转而看向疤脸：“以上三点，可视为贵方对初步合作提出的基础条款。‘方舟’原则上予以接受。具体细节，需在后续接触中逐一敲定。是否同意在此基础上，建立初步合作关系？”
疤脸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眼神坚定的夜莺，又回头望了望堡垒废墟上那些期盼而紧张的面孔。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签下的不是和平协议，而是一份与虎谋皮的险契。但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同意。”疤脸的声音沉重而有力。
“协议记录已更新。”琉璃的投影微微颔首，“第一批技术援助物资清单及数据交换初版目录，将在三个标准时后传输至贵方指定接收端。请确保接收设备兼容旧时代通用数据协议。‘方舟’将持续关注贵方发展。愿文明之火，得以延续。”
话音落下，投影再次消散。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空地上的众人，包括疤脸和夜莺，都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
他们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空间，但也亲手将一座更大的山，扛在了肩上。
界限已然划下，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
“方舟”号，主控室。
磐石指挥官看着通讯记录中那句“风险是相互的”以及夜莺意有所指的姿态，刚毅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标记目标‘夜莺’，威胁等级上调至‘观察级’。”他平静地下达指令，“对其关联地点‘灵栖谷’，实施周期性低强度扫描，记录所有能量异常波动。”
“指令确认。”琉璃的投影在一旁回应，“同时，监测到灰烬堡垒内部凝聚力在接触后短暂提升。建议在后续技术援助中，适当掺入具有轻微依赖性或可制造内部技术壁垒的子系统，以增加控制筹码。”
磐石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批准。执行。”
冰冷的逻辑，在无声中编织着更深的罗网。
而在灰烬堡垒，夜莺抚摸着怀中温热的密匙，望着“方舟”的方向，她知道，短暂的喘息之后，将是更漫长的、关乎生存与自由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