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鸿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下去。
百年。
千年。
直至这个樊笼世界的尽头。
他坐在一座不知名山峰的顶上,看云卷云舒。
在他眼中,那不是云。
那是水汽蒸腾、遇冷凝结、随风流动的,一套写在世界底层的,完美无瑕的程序。
程序运行得完美无瑕,也枯燥得完美无瑕。
山脚下,有樵夫砍柴,有农人耕种,有孩童嬉戏。
那也不是人。
那是生命能量以不同形态,遵循着生老病死的法则,进行着的一场漫长而有序的循环。
每一次循环,都与上一次毫无二致。
剑道,阵道,丹道,厨道,乐理……
万道归一。
当所有技能都被他练到极致,整个世界在他面前,便再无任何秘密。
它化作了一台巨大、精密、却又单调的机器。
他能看到每一颗齿轮的转动,能听到每一段代码的运行。
他便是这台机器唯一的,全知的观察者。
永恒。
而孤独。
这便是极致的尽头么?无趣的永恒。
他以为,这就是一切了。
就在这一日。
他正观察着一缕阳光如何穿透大气,将能量赋予一片新生的绿叶。
这条运行了亿万年的能量传递法则,那根代表着其存在的,无比稳定的世界弦。
突兀地,颤动了一下。
嗯?
一个音。
一个不属于这世界任何一种振动频率的,错误的,不和谐的音符,在他的神魂感知中,一闪而逝。
是bug么?不,这台机器的底层逻辑不允许出现这种错误。这是……来自外部的,一个未经授权的指令。
叶惊鸿抬起了眼皮。
那双看透了万物本质,早已归于绝对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倒映出了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起初,只是中州大陆正中心的天穹,颜色变得有些奇怪。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褪色的蓝。
凡人并未察觉。
只有那些修为通天,神魂能够触及法则层面的老怪物们,才在同一时间,从各自闭关的死地中,骇然睁眼。
天道……在颤抖。
为何会如此?是哪位禁忌存在触怒了天威?不对,这股颤抖,不似愤怒,更像是……恐惧?
紧接着,那片褪色的天穹正中,出现了一个点。
一个黑色的,纯粹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点。
点,变成线。
一道漆黑的线,无声无息地,横贯了整片天空。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中州大陆上,所有的生灵,无论人兽,无论修为高低,都在这一刻,心脏骤停。
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最古老的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天空,被划开了。
那道黑色的线,开始向两侧,缓慢而坚定地,扩张。
那不是裂缝。
那是“无”。
是空间、时间、光、乃至“存在”这个概念本身,被一股来自外部的,蛮横的力量,强行撕裂后,所露出的,绝对的虚无。
所以,樊笼的真相,并非囚禁。而是……保护么。
一道狰狞的,横亘九万里的天空伤疤。
上古大帝预言中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那……那是什么……”
“天……天塌了!”
凡人的城池里,恐慌在蔓延。
无数人冲出屋舍,跪倒在地,对着那道不断扩大的黑色伤口,绝望地哭喊,叩拜。
各大不朽道统,那些封山了百年的圣地神朝,护山大阵在这一刻自行激发,绽放出璀璨的神光,将整个宗门笼罩。
可所有人都知道。
没用的。
在那足以撕裂天穹的伟力面前,这些阵法,脆弱得同一张纸。
身处天机谷,已经参悟了百年天阶大阵的玄机子三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他们刚刚建立的阵道信仰,在那道撕裂一切的伤疤面前,摇摇欲坠。
不可能!始祖布下的天阶大阵,引动的是周天星力,是宇宙大道!为何……为何在这道伤疤面前,连最基础的阵纹都在哀鸣?难道我们参悟百年的道,依旧是错的?
丹城废墟之上,已经白发苍苍的药不然,呆呆地望着天空,手中的丹炉悄然滑落,摔得粉碎。
丹道……炼化万物,逆转生死……可笑!我连这天穹的一丝伤痕都无法弥补,谈何丹道!在真正的“无”面前,一切物质,一切能量,皆为虚妄。
中州神朝,东宫。
三皇子姬无命,如今已是人皇,他站在皇城之巅,周身的皇道龙气,第一次发出了哀鸣。
朕的江山,朕的子民……在这天灾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皇权,修为,万载的传承,都只是个笑话。是他么?是那个人么?他此刻在何处?是在冷眼旁观,看着我们这些蝼蚁,被另一群更强的蝼蚁践踏么?
所有曾经站在这个世界顶点的存在,此刻,都只有一个表情。
绝望。
就在此时。
从那道漆黑的伤疤深处,有什么东西,探了出来。
一只手。
一只长着七根扭曲手指,覆盖着暗紫色角质层,指甲如同黑曜石般锋利的手。
它抓住了伤疤的边缘。
滋啦——
天空,这个世界的“皮肤”,被它抓住的地方,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焦糊声,如同被烙铁烫穿的画卷,向内翻卷,剥落。
紧接着。
一个头颅,从虚无中挤了出来。
那颗头颅无法用任何已知的生物去形容。
它没有眼睛,却长着上百个不断开合的,流淌着粘稠绿液的孔洞。
它没有嘴巴,腹部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里面是螺旋状的,如同深渊般的利齿。
它甫一出现,一股邪恶、混乱、充满了原始憎恨与贪婪的气息,便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污染了方圆万里的天地法则。
灵气,在哀嚎。
法则,在扭曲。
一个被所有生灵遗忘在血脉最深处的古老名字,带着冰冷的恐惧,浮现在所有人的心头。
域外天魔。
第一只天魔,将它那令人作呕的,不符合此界任何物理规则的庞大身躯,完全挤出了裂缝。
它没有发声。
饥饿……好浓郁的生命……好美味的世界……吞噬……污染……
它只是扭动着那上百个孔洞,“看”向了下方的一座繁华巨城。
下一瞬。
它张开了腹部的巨口。
一股无形的吸力,笼罩了那座城市。
城中数百万生灵,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他们的血肉、神魂、连同他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痕迹,都被那股吸力抽干,化作一道灰色的气流,被天魔一口吞下。
吞噬了一城生机,天魔那上百个孔洞中,流露出一种满足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情绪。
美味……还要……更多……
然后。
第二只。
第三只。
第一百只。
无穷无尽。
数以亿万计的,形态各异,却同样狰狞可怖的域外天魔,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从那道天空的伤疤中,疯狂涌出。
它们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对这个世界所有生灵最纯粹的憎恨与贪婪,朝着中州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俯冲而下。
这些天魔,实力强大,悍不畏死。
一名半步大能祭出本命法宝,一道足以轰碎山脉的神光,轰在了一头天魔身上。
畜生!受死!为了身后的宗门,为了这片天地!我命由我,不由天魔!
那头天魔的身躯,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毫发无伤地,用它的利爪,将那位大能连同他的法宝,撕成了碎片。
可笑的抵抗……脆弱的法则……一切,都将被吞噬。
它们的降临,带来了无边的杀戮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