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晨光刚漫过窗棂,带着几分清冽的暖意,沈昊便踩着青砖地上的薄霜,如约来到了洛家。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时,洛川正站在院里侍弄那几盆翠绿的兰草,指尖轻拂过带着晨露的叶片,见了他,当即直起身笑眯了眼:“沈昊,可算把你盼来了!这才多久没见,竟长这么挺拔了,瞧这眉眼,英气里带着俊逸,真是个好模样!”
一旁系着靛蓝围裙的景红也迎了上来,手里还沾着刚揉面的白粉,眼角的笑纹里盛着化不开的暖意:“昊昊来啦,快进屋坐,外头凉。对了,你妈妈这次回来了吗?”
她一边往屋里让他,一边絮絮地念叨着,“还记得那时候咱们住新建村,你家就在隔壁,墙头上的牵牛花能爬到一块儿去。你爸每次从京都看你们回来,总要捎一些新奇玩意儿——上次那包裹着油纸的蜜饯,酸甜得正好,孩子们揣在兜里,一颗能含半天呢。你妈妈呀,真是个心细又热络的人。”
沈昊被夸得耳根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脸上泛起几分不好意思的红晕:“洛川叔叔过奖了。”
他望向景红,语气里带着几分遗憾,“我妈这次没回来,不过过两天我爸会跟我一起回京都去。”
说话间进了屋,一股淡淡的柴火香混着皂角的清爽扑面而来,沈昊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惊喜。
洛川叔叔和景红阿姨看起来比记忆中更显精神,面色是那种由内而外的红润,不像抹了胭脂水粉,倒像是日日被暖阳熏出来的通透,身上那股从容舒展的气质,在这个处处紧绷的年月里,竟显得格外难得。
再看屋里那五个已然长成半大青少年的孩子,正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站在那里。一个个身姿挺拔,透着少年人独有的英气,眼神亮得像浸了山泉水的黑葡萄,眉梢眼角都飞扬着蓬勃的劲儿,脸上漾着元气满满的微笑,正齐刷刷地望着他。
这屋子陈设确实简单,一张掉了漆的四方木桌,桌面被磨得光滑发亮,几把藤椅的扶手泛着温润的包浆,墙角的木柜上整整齐齐摞着一排书籍,书脊都被摩挲得有些发白,窗台上的旧玻璃瓶里插着几枝刚掐的腊梅,嫩黄的花苞鼓鼓囊囊,正透着清冽的香气。
最奇的是,明明家具都是些寻常物件,可整个屋子却干净得不见一丝尘埃,连桌腿缝里都擦得亮堂,空气里像流动着一股说不出的灵动气息——像是初春的风拂过青草地,又像是山涧的泉水叮咚作响,钻进肺腑里,让人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连之前心底那一丝因久别而生的陌生感,也悄然消散,只剩下说不出的身心愉悦,神清气爽。
洛阳眼尖,率先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像阵风似的卷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往院子里拽,嗓门亮得像挂在檐下的铜铃:“沈昊哥,快跟我来,我们有好多话要问你!”
他这一动,身后的洛丽、洛夏、洛军和洛敏也跟小尾巴似的跟了上来,瞬间把沈昊围在了中间。几个孩子眼神里都闪着好奇的光,像一群刚探出脑袋的小麻雀,七嘴八舌的问题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沈昊哥,我听爸说你现在是解放军了?是不是穿着军装特别威风?”
洛军最是性急,仰着小脸,眼睛瞪得溜圆,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小手还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沈昊被这阵仗逗得笑了,嘴角弯起温和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一转,落在了一旁的洛敏身上——小姑娘正歪着头看他,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眼神里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疑惑,显然对他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
“沈昊哥,”洛敏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我好像……只对你有一点点印象呢,就像记不清梦里见过的人似的。”
沈昊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她挺翘的小鼻子,语气里满是宠溺:
“那是自然,你那时候还是个走路一摇一晃的小豆丁呢,扎着两个羊角辫,辫梢系着红布条,见了我就躲在景红阿姨身后,扒着门框偷偷看我,眼睛瞪得跟受惊的小鹿似的,可爱得紧。”
洛敏被说得脸颊微红,抿着嘴笑了,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沈昊又把目光转向洛军,挑了挑眉打趣道:“军军,听你这意思,是不是也想当解放军?”
“对!”洛军立刻挺起小胸脯,声音响亮得像敲锣,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向往,“我长大了一定要考军校,将来当将军,指挥千军万马,保家卫国!”
沈昊闻言,心里微微一动——这小不点年纪不大,志气倒不小。他愣了愣,随即失笑:“哈哈,军军这是战争片看多了吧?口气倒挺像个小将军。”
话音刚落,脑子里忽然闪过舅舅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他收敛了笑意,伸手拍了拍洛军那站得笔直的小身子,掌心能感受到孩子单薄衣料下紧绷的脊梁,像一株倔强生长的小树。
“军军,你今年十三了吧?”
“是啊沈昊哥!”洛军答得脆生生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已经是个小大人。
“好小子,有志气。”沈昊嘴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眼底带着期许,“那我在军校等你。”
这话虽是随口说出,心里却暗自感慨——自己当年定下从军的志向时,不也像洛军这般,眼里燃着不灭的光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洛军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小脸涨得通红,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上笔挺的军装、肩扛闪耀将星的模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沈昊轻声重复着这句话,眉眼弯弯,心里却在琢磨着——这孩子的劲头,倒真该好好鼓励鼓励,说不定将来真能成器。
正说着,一旁的洛敏忽然仰起脸,声音不大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劲儿:“我长大了要考京都的音乐学院,像沈昊哥的妈妈一样,唱歌给好多人听,唱咱们家乡的歌。”
沈昊闻言又是一惊,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文静的小姑娘——真没看出,她竟也有这样明确而坚定的志向。
他心里暗自嘀咕:这洛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个都跟揣着团火似的,目标这么清楚?
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洛丽、洛阳和洛夏,只见洛丽正低头跟洛夏小声说着什么,眼里闪着光;洛阳则一脸跃跃欲试,仿佛在琢磨自己该说点什么……几个孩子眼里都跳动着灵动的火苗,那是对未来的憧憬,是藏不住的精气神。
“考音乐学院?”沈昊带着几分讶异,语气里多了些探究,“你也喜欢唱歌?”
“嗯!”洛敏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向往,“我喜欢听歌,也喜欢唱歌,想唱得像沈昊哥的妈妈那样好听,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的歌声。”
“小敏打小就爱跟着收音机哼歌,音准好着呢,连喇叭里放歌,她听两遍就能跟着唱。”
洛军在一旁帮腔,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像在夸自己的妹妹多了不起。
沈昊这才恍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是想做个文艺工作者啊。”
他妈妈确实是文艺工作者,当年就读于蓉城音乐学院,嗓音清亮得像山涧清泉,唱起歌来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只是他从未想过,洛敏这个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竟然也藏着这样一份与音乐相关的梦想。
只是……现在都不兴高考了啊!沈昊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满眼的探究——这样的年月里,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底气,敢把“考学”挂在嘴边呢?这事儿,实在有些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