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府宝仁堂的医药盛会,历时三日,终于在一种看似圆满、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这三日,堪称惊心动魄。
盛会首日,火麟飞依计行事,在八仙酒楼“不慎”遗落了那枚仿制的“炎莲令”,并成功演了一出“焦急寻物”的戏码。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特定人群中传开。当日下午,便有不明身份的高手潜入酒楼试图盗取令牌,被埋伏在暗处的火麟飞与李莲花里应外合,虽未能擒下活口,却也击伤了其中一人,并顺藤摸瓜,查到了其在城东的一处隐秘联络点。
与此同时,易容成一名普通游方郎中的李莲花,凭借对药理的深刻理解和精妙的脉象诊断,在盛会初试中便引起了程老先生的注意,得以有机会私下拜会。在密室中,李莲花亮明部分身份(隐去李相夷一节,只言是受故人所托),将宝仁堂内藏有内奸、且可能与“无心槐”等禁药有关的线索,委婉告知了程老。程老初时震惊,继而震怒,在李莲花出示了从城西乱葬岗附近找到的、沾染有微量“梦魇花”花粉的泥土作为佐证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神医终于信了大半。
第二日,盛会进入高潮,各方名医切磋技艺,展示奇方。程老暗中布控,果然在宝仁堂内部揪出了一名试图在呈给某位贵宾的“安神汤”中混入“无心槐”的执事弟子。人赃并获之下,那弟子试图服毒自尽,却被早有防备的程老制止。经过连夜审讯(李莲花暗中以特殊手法助其吐露真言),虽未问出最高主谋,却也供出了数名潜伏在庆州府各处的南胤暗桩,以及他们原计划在盛会期间制造混乱、并趁乱将一批提炼好的“无心槐”运出城外的阴谋。
第三日,程老联合与会的几位武林名宿及官府力量,以雷霆之势拔除了这些暗桩,截获了那批危险的“无心槐”。角丽谯一方的阴谋被挫败,庆州府暂时免去了一场可能的灾劫。程老在盛会闭幕时,当众宣布加强宝仁堂对特殊药材的管控,并悬赏征集“无心槐”解药及“梦魇花”线索,变相向南胤余孽施压。
表面上看,这是一场正义的胜利。程老对李莲花感激不尽,再三挽留,欲以重金酬谢。但李莲花心知,揪出的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幕后主使角丽谯及其党羽根基未损,此次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行事更加隐秘。而最关键的——关于碧茶之毒的解药线索,关于师兄单孤刀的真相,依旧渺茫。
更让李莲花身心俱疲的是,在三日的暗中周旋、运功逼供、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中,他数次强行催动微薄的内力,虽有意麟飞以“模拟扬州慢”时时温养护持,碧茶之毒仍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反复。盛会最后一日夜里,他甚至一度咳出了黑色的毒血,将守夜的火麟飞吓得魂飞魄散。
因此,当盛会落幕,程老再三挽留时,李莲花以“需静心调养”为由,婉拒了所有酬谢与宴请,与火麟飞悄然离开了那片喧嚣的是非之地。
…………
马车粼粼,驶离了庆州府高大的城门,将那座依旧繁华、却暗藏无数秘密与危机的城池抛在身后。车内,李莲花裹着厚厚的毛毯,靠坐在软垫上,脸色比几日前进城时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也愈发明显。他闭目养神,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火麟飞驾着车,刻意将速度放得很慢,以求平稳。他时不时回头透过车帘缝隙看一眼李莲花的情况,眉头紧锁,满脸都是心疼和担忧。这几日,他亲眼目睹了李莲花是如何在剧毒缠身的情况下,与那些狡猾的敌人周旋,如何耗费心力推演谋划,又是如何强撑着病体与人交锋。那份智计与坚韧,让他敬佩不已,但那份近乎透支生命的坚持,更让他揪心不已。
“莲花,喝点水吧?我刚在城外溪边打的,很清甜。”火麟飞递过一个水囊,声音放得极轻。
李莲花缓缓睁开眼,接过水囊,抿了一小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看向火麟飞,扯出一个安抚的浅笑:“有劳火兄。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歇息几日便好。”
“你就别硬撑了!”火麟飞忍不住道,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关切,“你都咳血了!那劳什子盛会,哪有你的身子重要!咱们接下来哪也不去了,就找个山清水秀没人打扰的地方,好好养着!等你养好了,咱们再去找那忘川花,找那业火痋!”
看着火麟飞那副比自己还着急的模样,李莲花心中微暖,轻轻摇头:“停滞不前,毒素亦不会自行消散。时间……不等人。”他望向车窗外不断后退的田野,目光悠远,“庆州府一行,虽未找到根本解毒之法,却也非全无收获。至少,我们知道了角丽谯的确在暗中活动,且对‘无心槐’极为重视。此物或许与南胤复国大计有关,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未必不能找到与碧茶之毒相关的线索。”
“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程老告知我,他年轻时云游,曾在一处极北之地的古老部落中,听闻过关于‘阴阳忘川花’的传说。虽不知真假,但总归是个方向。”
“极北之地?”火麟飞眼睛一亮,“那我们就去北方!”
“北方苦寒,于我如今的身体,是更大的考验。”李莲花淡淡道,“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需寻一处安全僻静之所,一方面让你我将此次所得信息细细梳理,另一方面……”他看向火麟飞,眼中带着一丝歉意,“火兄,你为我运功疗伤,耗费颇大,自身修行亦不可耽搁。我也需时间,尝试能否将扬州慢的心法与你那特殊的内力根基更好地融合,找到更有效的温养之法。”
火麟飞立刻拍胸脯:“我没事!我壮得像头牛!给你输点内力不算什么!至于融合心法,这个我在行!咱们一起研究!”他兴致勃勃,“找个安静的地方好!我正好可以多给你准备药浴,咱们双管齐下!对了莲花,我这两天琢磨着,药浴方子里能不能加点……呃,就是那种能激发潜能的药材?当然,必须特别温和的那种!就像……就像给土壤施肥,让庄稼长得更壮实点?”
李莲花被他这奇怪的比喻逗得莞尔,无奈摇头:“是药三分毒,尤其是激发潜能的药物,最是凶险,切不可妄用。调理之道,在于润物无声,循序渐进。强行为之,无异于拔苗助长。”
“哦……”火麟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显然没完全放弃这个念头,暗自琢磨着有没有更安全的“施肥”方法。
马车驶入一片静谧的山林,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李莲花靠在车壁上,感受着体内依旧盘踞不去的阴寒毒痛,以及火麟飞那丝每日不间断输入、如同暖阳般滋养着经脉的温和内力,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他不是独自一人面对。有这个人在身边,仿佛连那蚀骨的寒意和迫近的终局,也不再那般令人绝望了。
他轻轻合上眼,低声道:“火兄,前方若有临水村落,便寻个干净客栈投宿吧。今晚……我想吃你做的酸菜鱼了。”
火麟飞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声音洪亮地应道:“好嘞!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你胃口大开!”
马车载着两人,以及一份沉甸甸的羁绊与未尽的征程,缓缓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庆州府的风波暂歇,但他们的旅途,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