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他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衣服上沾满尘土，发髻也有些散乱。一见到端坐于榻上的嬴政，他眼中瞬间涌上焦急与关切，也顾不得礼仪，一瘸一拐地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
“父皇！您……您龙体可安？”
扶苏的声音带着颤抖，扑到榻前，仔细端详着嬴政的脸色。
赵信在一旁看着扶苏明显因长时间骑马而僵硬、走路都不利索的样子，心中暗自佩服。从上郡到咸阳，路途遥远，扶苏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竟能硬撑着疾驰而来，这份孝心和毅力，确实难得。
嬴政看着儿子这般狼狈焦急的模样，先是眉头一皱，沉声道：“扶苏，你在上郡监军，没有朕的旨意，岂能擅离？”
语气虽厉，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扶苏此刻却仿佛忘了平日的敬畏，带着几分埋怨的语气道：“父皇病重三月，儿臣竟毫不知情！心中如何不急？若不能亲眼见到父皇安好，儿臣在上郡又如何能安心？”
他跪在榻前，仰头看着嬴政。
“父皇为何不早些告知儿臣？”
嬴政被扶苏这罕见的、带着埋怨意味的顶撞弄得一愣。这个儿子，以往即便政见不合，多是委婉进谏，虽然也有直言顶撞的时候，但何曾敢用这般语气对自己说话？然而看着扶苏那布满血丝的眼中纯粹的担忧，以及那因长途跋涉而憔悴不堪的面容，嬴政心中那点不悦瞬间被一股暖流取代。
他注意到扶苏跪姿别扭，显然是腿脚不适，便放缓了语气道：“起来吧，赐座。”
然而扶苏却并未去坐搬来的锦凳，反而就势挪到嬴政榻边，伸手想去碰触嬴政的手背，关切地问：“父皇，您感觉如何？太医怎么说？用药可还对症？”
这下连赵信都看得一愣。公子扶苏，一向以恪守礼法、温文尔雅着称，如今竟有这般近乎“撒娇”的亲密举动？难道真是心急则乱，还是上郡监军的活让他开窍了？
嬴政显然也有些意外，儿子这般毫不掩饰的关切让他心中欣慰，但同时也感到几分不自在。
他一生威严，习惯了臣子的敬畏，即便是父子，也少有这般亲昵的时刻。他有些不自然地轻轻抽回手，板着脸道：“好了，朕无大碍。你已是监军公子，莫要做此小女儿姿态，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赵信闻言，赶紧低下头，掩饰住嘴角一丝笑意。这皇帝，分明心里对儿子的孝心很受用，偏偏还要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倒是有些……傲娇。
嬴政似乎也觉得场面有些微妙，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对殿内其他人挥了挥手：“你们都先退下。扶苏和赵信留下。”
宗室老者闻言，面露忧色，迟疑道：“陛下，这……是否有些不妥？要不，老臣去殿外候着，或者召些侍卫进来？”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赵信，显然还是放心不下。
嬴政只是淡淡地看了老者一眼，没有言语。但那眼神中的威严与不容置疑，让老者瞬间明白了皇帝的决定已不可更改，他叹了口气，躬身道：“老臣遵旨。”
之后便与面色复杂的李斯、赵高一同退出了大殿。
殿内只剩下嬴政、扶苏和赵信三人，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在赵信身上，沉吟片刻，开口道：“赵信，你方才所言，虽是为己开脱，但……也并非全无道理。朕此番病重，消息传递确有迟缓不妥之处，致使边将疑虑，朕……亦有些考虑不周。”
这话一出，赵信反而愣住了。
他刚才那番“奸人论”和防备建议，主要目的是为了给自己擅自动兵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想到嬴政竟然真的接了过去，还隐约有自我检讨的意思？这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连忙躬身道：“陛下言重了！陛下乃天下之主，乾坤独断，思虑周详。即便偶有疏漏，亦是帝王霸气所在，何须向末将说明？”
嬴政点了点头，对赵信这番“识相”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但随即脸色又沉了下来，语气转冷：“不过，你虽本意或是护驾，但行事过于张狂粗暴，全然无视朝廷法度章程！今日是你在草原，若他日其他边关大将，也因疑虑而效仿你之举，尽起大军直逼国都，朕这个位子，只怕会不知道落到什么人的手中！此风绝不可长！”
得，日常敲打又来了。
赵信早已习惯，立刻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深深低下头：“末将知错！行事鲁莽，甘受陛下责罚！”
一旁的扶苏见状，忍不住开口为赵信求情：“父皇，赵将军此次行为虽显鲁莽，但其本意确是担忧父皇安危，一心为国。还请父皇念在他往日功绩和此番忠心的份上，免了处罚吧。”
嬴政无语地瞥了扶苏一眼。刚刚还觉得儿子孝心可嘉，怎么转眼又犯起迂腐的毛病？
自己这是在敲打臣子，树立威严，无论最终是否惩罚赵信，都必须让他为这次逾越之举付出代价的印象。这时候你插嘴求情，让自己还怎么把这场戏唱下去？真是不懂眼色！
赵信倒是很有自觉，他见嬴政脸色不虞，立刻从怀中掏出那枚沉甸甸的黑龙军虎符，双手呈上，主动请罪道：“陛下，末将自知有罪，不敢再掌兵权。请陛下收回虎符，并下旨令黑龙军即刻返回草原驻地，末将愿领任何处置！”
嬴政的目光落在那个玄黑色的虎符上，却没有伸手去接。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虎符……暂且还是放在你那里吧。”
赵信和扶苏都愣住了。
嬴政继续说道：“至于黑龙军，也暂不必返回草原。就让他们在咸阳城外三十里处扎营待命。”
虎符不收？军队也不撤？赵信心中大为不解，抬头看向嬴政，只见皇帝眼中深邃，似乎藏着某种他看不透的谋划。
嬴政迎上赵信疑惑的目光，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和这支黑龙军，就会派上用场。”
派上用场？对付谁？赵信心中念头急转，难道皇帝接下来有什么大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