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看着窗外那串湿脚印,手指在窗框上停了一下。他没叫人,转身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薛明蕙的鼻子。
没有呼吸。
她脸色发灰,嘴唇发紫,手垂在床边,一动不动。刚才还有点脉搏,现在手都凉了。
他抬头看向门口:“冷十三。”
冷十三马上出现在帘子外:“在。”
“封住窗户,查回廊,看有没有人来过。”
“是。”冷十三转身就走,没问为什么。他知道谢珩不会乱下命令。
谢珩低头看自己胸口的匕首。这是五年前在慈恩寺用过的,刀不长,但很锋利。他把匕首拔出来一点,又推进去一些。血立刻流出来,顺着刀柄流到手腕。
他咬牙,用另一只手蘸血,抹在薛明蕙的额头上。
血滑过她的眉毛,一滴落在她嘴角的裂口上。
她眼皮突然抖了一下。
手指动了动,指甲刮着床单发出声音。
谢珩靠着床柱,喘着气,声音发抖:“蕙娘……睁眼看看我。”
她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先是模糊,后来看清了他。
看到他胸口的伤,她喉咙动了动,声音很小:“你……做什么?”
“把你找回来。”他说。
她想抬手,试了两次才碰到他胸口。她沾了血,在帕子上画了两下。
半幅图案亮了起来。
她眼神变了,好像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画面里天刚亮,一座破旧的御花园。石桌还在,上面刻着完整的《璇玑图》。两把木椅放在树下,一个白发男人拿着断玉簪,轻轻摸着缺口。旁边坐着个老妇人,鬓边插着半朵玉兰,低头缝衣服。
风吹起她的银发,她抬起头笑了。
那笑容,和现在的她一样。
图案消失了。
她松开手,帕子落回掌心。
“我们……老了?”她问。
谢珩点头:“你看到了?”
“嗯。”她声音哑,“原来……是真的。”
“什么真的?”
“你说的话。”她看着他,“你说宁负天下不负我。我以为你在哄我。”
谢珩笑了笑,笑得很吃力:“我没哄你。”
她手指碰他伤口边上:“疼吗?”
“没你咳血的时候疼。”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有眼泪:“五年前,你在藏经阁打翻烛台,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背兵书?”
“我知道。”他说,“那天我路过,听见你背《六韬·谋攻篇》,一字不错。我就想看看你是谁。”
“然后呢?”
“我发现你不是只会绣花的小姐。”他声音低了些,“你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很亮。我就知道,这个人我不能放手。”
她喉咙一哽:“可你后来装傻,喝酒赌钱,被人说你是纨绔……”
“我不装,他们就会对付你。”他说,“你父亲防我,二皇子盯你,崔姨娘敢下毒。我只能让他们觉得我没用,才能护住你。”
她没说话,眼泪流进耳朵里。
“你说过,兵法最后一条是活着的人写结局。”他握住她的手,“现在我替你活着,行不行?”
她摇头:“我不想你替我活。我想你为自己活。”
“我已经为自己活了。”他靠得更近,“从遇见你的那天起。”
她抬起手,擦他嘴角:“那你答应我,以后别这样了。你要死,我也活不成。”
“我不死了。”他说,“你要活着,我就得活着。”
她嘴角动了动,露出一点笑:“那我也不死了。”
他低头亲她,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血从他胸口滴下来,落在她手背上,是温的。
外面传来脚步声。
冷十三站在门外:“窗已封,回廊没人。脚印通向后墙,消失在排水沟。”
“知道了。”谢珩应了一声,没动。
屋里安静了。
春桃一直站在门边,手里抓着剪刀。她看见谢珩满身是血,一句话也不敢问。直到现在,才敢走近一步。
“小姐……”她小声喊。
薛明蕙转头看她:“春桃。”
“我在。”
“回家吧。”她说。
春桃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嗯,回家。”
谢珩听见这话,手收紧了些:“你想回薛府?”
她摇头:“我说的家,是你在的地方。”
他喉咙动了动,没说话,把她抱得更紧。
冷十三在门外听到这句话,转身退到屋檐下。他拉起兜帽,盖住左眼的眼罩,站直了身子。
屋里烛火闪了一下。
谢珩靠着床柱坐下,把薛明蕙抱在怀里。他失血太多,头一阵阵晕,但还是撑着没倒。
“你说……五年前是我救你心?”她忽然开口。
“是。”他声音轻,“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心疼一个人。是你让我明白的。”
“那现在换我信你命。”她说,“你说不让我死,我就信你能把我留住。”
他点头:“你信我,我就不会输。”
她手搭在他手臂上,慢慢闭上眼:“好累。”
“睡一会儿。”他说,“我在这儿。”
她呼吸渐渐平稳,有了节奏。
谢珩低头看她,发现她嘴角还带着笑。
他也闭了闭眼。
冷十三在门外对春桃说:“去拿布巾和热水,换他的伤。”
春桃点头,转身要走。
冷十三又叫住她:“慢点。”
她回头。
“别摔了。”他说完,重新站好。
屋里,谢珩的手慢慢滑下来,搭在薛明蕙腰侧。他的头歪向一边,呼吸变沉。
但那只手,一直没松开。
春桃端着水盆进来,看见两人靠在一起,都闭着眼。
她放下盆,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薛明蕙的手还抓着谢珩的衣角。
她拿湿布擦他胸前的血,刚碰上去,他手指突然收紧。
“别动她。”他说,眼睛没睁。
春桃僵住了。
他又低声说:“让她睡。”
春桃站着不动,眼泪一滴一滴掉进水盆里。
冷十三在门外听着动静,右手按着剑柄,站得笔直。
夜很深了。
屋里一根蜡烛灭了,剩下的也快烧完了。
谢珩的血还在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