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靠在冷十三背上，呼吸轻浅。她手中紧攥着荷包，药粉的苦味顺着指尖渗入皮肤。风声变了，不再是地底沉闷的回响，而是来自外界空旷处的呼啸。
她知道，出口到了。
谢珩走在前方，断剑拖在地上，发出刺啦声响。他肩上的血早已干涸，黑袍破裂，露出内里缠绕的布条。冷十三抬手示意停下，三人紧贴最后一道土墙。
外面一片寂静。
静得不像有三百张弓正对准此处。
薛明蕙咬住舌尖，口中泛起腥甜。她取出帕子，血滴其上，立刻显出图案——箭分三波，第一波扫腿，第二波击胸，第三波封锁头顶退路。间隔仅两息。
“等他们拉弦。”她沙哑开口，“听声音。”
谢珩回头望她。她摇头，以唇语说了两个字：低头。
冷十三忽然转身，将她挡在身后。他的盔甲覆满尘灰，眼罩微微歪斜。
弓弦绷紧的声音传来，如同风吹过树梢。
谢珩猛然冲出，龙纹剑横于胸前。几乎同时，第一波箭雨落下，密集如暴雨砸地。
剑身震颤，他手臂一沉，膝盖微弯。第二波箭袭来，尽数撞在剑上。金属交击之声连成一片，火星四溅。
第三波自高处坠落，直取头顶。
他抬头，看见漫天蓝光。
薛明蕙推开冷十三，扑上前拽住他后领。她力气不足，整个人撞在他背上。谢珩被她带得向前一步，恰好避过一支射向眉心的箭。
但剑未能撑住。
“咔”的一声，剑从中断裂。半截断刃飞出，插入泥中，只剩剑柄仍在手中。
一支箭擦过他脸颊，在颧骨划出血痕。
冷十三旋身而出，软剑自腕间弹出，银光一闪，缠住前三张弓的弓弦。手腕一收，三根弓弦齐断，啪啦作响。
谢珩单膝跪地，右手拧下断剑护手。咔哒一声，一段乌黑短棍滑入掌心——玄铁判官笔。
他站起身，将笔夹于指间。
远处山坡草动，马蹄声起。三千轻骑从四面杀出，黄土翻滚如浪。伏兵阵脚大乱，有人奔逃，有人慌忙搭箭却无目标可寻。
冷十三跃上岩石，软剑横扫，逼退两名弓手。一人举刀反击，被他一脚踹中胸口，摔下坡去。
谢珩凝视前方乱军，忽然抬手打出一个手势。
骑兵立刻分三队包抄。火把点燃黑夜，荒坡亮如白昼。
薛明蕙倚在墙上，喉咙灼热。她低头轻咳，鲜血落在帕子上，新的图案浮现——敌方右翼藏有火雷，埋于草堆之下，引线通向主道。
她想开口，却发不出声。
谢珩正欲追击一名持旗将领，忽觉不妥。他回头，见薛明蕙正撑着墙爬来，嘴唇青紫。
“别动！”他喝道。
她未停，一手伸出，指向右侧草堆。
谢珩顺着望去，瞬间明白。他吹出一声口哨，两骑转向，绕至敌军侧后，射出火矢。
草堆轰然起火，接连爆炸，气浪掀翻七八名士兵。
冷十三趁势突进，软剑刺穿一人咽喉，反手割断另一人腰间火雷引绳。那人尚未反应，已被踢下坡去。
战场愈发混乱。
谢珩折返，蹲到薛明蕙身边。她肩膀流血，衣衫破损，断玉簪卡在发间，簪尖染红。
“怎么伤的？”他问。
她摇头，欲言又止，又咳出一口血。
谢珩撕下内衫一角，按住她伤口。血迅速浸透。他皱眉，从靴筒取出一小瓶药粉洒上，重新包扎。
“还能走吗？”
她点头，扶着他胳膊缓缓站起。双腿微颤，站稳后才松开手。
冷十三杀回，脸上添了一道伤，黑衣多处破裂。他看了眼薛明蕙，对谢珩道：“东面还有人集结。”
谢珩应了一声，将判官笔收回袖中。他扶着薛明蕙朝马匹方向走去。战马拴在坡下林边，已被惊得嘶鸣不已。
刚行至半途，一支箭斜飞而来，擦过薛明蕙左肩。她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谢珩立即将她拉至身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外侧。冷十三跃前几步，软剑挑飞两支袭来的箭。
“上马。”谢珩说。
他先将她抱上马，随即翻身上马，坐于她身后。冷十三亦跃上另一匹马，紧随左右。
骑兵正在清剿残敌，火光中人影交错。谢珩勒住缰绳，环视四周，确认暂无危险。
“你看到了什么？”他低声问怀中的薛明蕙。
她靠在他胸前，喘息道：“刚才那波箭之后……他们会放毒烟……顺着风飘来。”
“什么时候？”
“快了。”
谢珩唤来副将，耳语几句。那人领命而去，率十名骑兵撤至上风口，点燃湿柴。浓烟升腾，逆风扩散。
敌军果然开始搬运陶罐，准备施放毒雾。可风向已变，烟雾尽数倒卷己方。阵中骚动，有人捂嘴倒地抽搐。
冷十三策马上前，一剑劈翻举旗军官。旗帜落地，敌军彻底溃散。
薛明蕙意识模糊。她感觉谢珩的手一直环在她腰间，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她想说话，嘴唇微动，只发出一丝气息。
“你在流血。”谢珩发现她嘴角又有血丝渗出。
她摇头，伸手摸向头上的断玉簪。簪子仍在，沾着血。她轻轻触碰，指尖也染红了。
谢珩低头看她。她睁着眼，眼神却已涣散。他轻拍她脸颊：“别睡。”
她眨了眨眼，嘴唇微启。
远处仍有打斗声。冷十三冲入残兵之中，身影在火光中闪动。一名敌将偷袭其背后，被谢珩甩出判官笔，正中手腕。那人惨叫丢刀，被冷十三一剑砍倒。
薛明蕙突然抓住谢珩的手。
“怎么了？”他问。
她盯着前方，声音极轻：“那边……树后面……还有一个人……没走。”
谢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棵歪脖子树下，草丛微微一动。他眯起眼，抬手示意冷十三留意。
冷十三会意，悄然靠近。距草地尚有五步，一道黑影猛然窜出，短刃直刺咽喉。
冷十三侧头躲开，软剑横扫，削掉对方半边耳朵。那人惨叫，转身就逃。
谢珩冷笑，取下长弓，搭箭拉弦。弓满月，松手，箭破空而出。
那人未跑出十步，后心一凉，扑倒在地。
冷十三上前翻查尸体，回头摇头：“不是北狄的人。”
谢珩眉头紧锁。他低头看薛明蕙，见她眼皮轻颤，脸色更显苍白。
“撑住。”他说，“我们马上回城。”
她没有回应，手缓缓垂下。
谢珩立刻将她往上托了托，让她靠得更稳。冷十三牵马跟上，三人随主力缓缓前行。
风掠过荒坡，吹熄了几支火把。
薛明蕙忽然睁开眼，静静望着天空。月亮出来了，挂在树梢。
她抬起手，指尖触到谢珩的脸。
他低头看她。
她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你的血……抹我嘴里。”
谢珩一怔。
她重复一遍，声音虚弱却清晰：“快。”
他咬破食指，将血涂入她口中。她咽了一下，呼吸似乎平稳了些。
冷十三默默转开头，策马走到稍远的位置。
薛明蕙闭上眼，手指仍搭在谢珩下巴上。她的手很凉，但他没有动。
队伍继续前行，马蹄踏过焦土，发出沉闷声响。
冷十三忽然回头。
他看见薛明蕙的帕子从袖口滑落，掉在泥地里。上面满是血迹，画满了无人能解的线条。
他没有提醒。
他知道，有些东西，只能由活着的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