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洒落宫道,谢珩抱着薛明蕙走出乾元殿。他步伐沉稳,可怀中的人轻得仿佛一片纸。她头倚在他胸前,嘴角渗血,呼吸微弱。无人敢上前接应,几名太监刚靠近,便被他冷眼一扫,仓皇后退。
他步入偏殿,小心翼翼将她放在榻上。她肩上的伤虽已包扎,却仍在渗血,月白裙裾渐渐染成暗红。他坐在床畔,握住她的手——冰冷如霜。他未语,只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似想用自己的温度暖她一分。
沈从吾提着药箱匆匆进来,眉头紧锁。他仔细查看她的眼瞳,又搭脉良久,终是缓缓松开手。
“撑不过三日。”他低声道,“心力耗竭,毒已入脏。服药也只能多延几个时辰。”
谢珩目光如刃:“你说过能救。”
“我能延命,不能逆命。”老太医声音沙哑,“她每次咳血,都是以命换讯。如今五脏俱损,药石无灵。”
话音未落,薛明蕙忽然剧烈咳嗽,侧身吐出一口鲜血,落在青石地上。那血蜿蜒流淌,竟勾勒出一条小巷轮廓,火光摇曳,人影攒动,正对应东华门外一处少有人行的角门。
谢珩一眼看懂——那是埋伏的好地方。
“那里……”她喘息着抬手指地,“有人要动手……查……东华门外……有暗桩……”
每说一字,便咳一声,字字艰难。谢珩紧紧攥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听着。”他嗓音低沉,“你在,我就在。你要倒下,我陪你一起倒。”
她睁眼看他,眸光模糊,却慢慢亮起一丝光。指尖微微颤动,血滴落他掌心,滚烫。
“世子……”她声音轻颤,“我怕是等不到太平了。”
他不让她说完,低头吻住她。这一吻沉重而痛楚,压抑的情绪几乎决堤。她没有躲,闭上了眼。
他离开她的唇,额头抵住她的额:“那就一起死。下辈子,我还找你。”
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未言语,嘴角轻轻扬起,像笑。
谢珩挺直脊背,唤了一声:“青崖。”
暗卫闪身而入,跪地听令。
“封殿,任何人不得进出。除沈太医外,靠近者杀。”
青崖领命退下。殿内只剩三人。外头天色渐明,巡卫脚步由近及远。表面平静,谢珩心知,风暴尚未终结。
沈从吾收拾药箱欲走。
“药呢?”
“须回太医院配制。”老太医道,“有些药材禁用,需暗中熬煮。若被司礼监察觉,必遭阻拦。”
“多久?”
“两个时辰内送到。”
谢珩盯着他:“若延误,不止你一人陪葬。”
“我明白。”老太医低头。
转身欲行,却被叫住。
“等等。”谢珩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贴身带着。药若有异,你今夜休想活命。”
老太医接过玉佩,手微抖,默然离去。
殿中复归寂静。谢珩回身望向薛明蕙。她闭着眼,气息微弱,可手指仍攥着他衣角,不肯松开。
他坐下,握紧她的手,一遍遍搓揉她冰凉的指尖。她手瘦骨嶙峋,指腹有茧,是常年拨算盘留下的痕迹。他记得她说过,每月初一都要算账至天明。
如今,她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你想问我什么?”她忽然开口,声如游丝。
“什么?”
“你一直想问……我为何能预知未来。”她睁开眼,神志清明了些,“是不是?”
谢珩不否认。
“我不说,并非不信你。”她喘了口气,“是怕你知道后更痛。”
“我能承受。”
她摇头:“每一次预知,都要咳血。血染帕子,与梦境重叠,才能看见将来。看得越清,伤得越重;心越悲恸,所见越真……所以我宁可装病示弱,也不愿你看见我拼命的模样。”
谢珩喉头一紧。
“五年前灯会,你送我半截玉簪。”她轻声说,“后来听说你与尚书令之女订亲,那夜我咳了血。我看见你被二皇子陷害的画面。我想提醒你,可第二日你就消失了。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谢珩握紧她的手:“我没有订亲。那是母后设局,为让我避开夺嫡之争。我去边境三年,是在查北狄之事。”
她望着他:“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在等你?”
谢珩眼眶泛红,低头将脸埋在她肩上,肩头微微颤抖。
“对不起。”他说,“我来晚了。”
她抬手,轻轻抚他的发:“你不晚。只要你此刻还在,就不晚。”
外头传来动静,是青崖巡视归来。谢珩抬头,深吸一口气,重新镇定。
“等药到了,我带你出宫。”他说,“二皇子已被拿下,但他余党仍在。东华门不可走,只能绕西华门。”
她点头,又咳出一口血,唇角溢红。
“别再用了。”他按住她的手,“剩下的事,我来查。”
“我还能看一次。”她坚持,“最后一次……我想看清,幕后之人是谁。”
她闭目凝神,额上沁汗。片刻后,再度咳血于帕上。血迹散开,显出几字:西街药铺,槐记,柜底夹层藏密信。
谢珩牢牢记下,将帕子收进怀中。
“够了。”他说,“再咳,我便封你穴位。”
她笑了笑:“你舍得吗?”
“我不仅舍得,还敢做。”他瞪她一眼,语气却软了下来,“你再胡来,我就把你绑在身边,一步也不放。”
她没说话,靠在他肩上闭目歇息。身上依旧滚烫,但呼吸比先前平稳了些。
谢珩扶她躺好,掖紧被角。他坐在一旁,一手搭在她腕上,默默数着脉搏。一下,两下,三下……
外头天光大亮,宫门开启,百官入朝,步履匆匆。无人敢靠近这间偏殿,连太监也绕道而行。
他知道,这场争斗远未结束。二皇子虽倒,北狄势力犹存,朝中暗桩未清。而她,正在用性命为他照亮前路。
他低头凝视她沉睡的面容,轻轻握住她的手。
“你说下辈子还要找我。”他低声呢喃,“这辈子我都没让你好好活过,下辈子,我一定早早遇见你。”
她的手指轻轻一动,似有回应。
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守着她,等药来。
一个时辰后,沈从吾回来了。他亲手端着药碗进门,脸色苍白,双手微颤。
“药煎好了。”他说,“趁热喝。”
谢珩接过药碗,吹了吹气,扶起薛明蕙。她勉强睁眼,饮下几口,忽然身体一僵,瞳孔骤缩。
“不对……”她猛地抓住谢珩手腕,“这药……有毒……”
话未说完,她喷出一口黑血,直落药碗。药汁翻腾冒泡,散发刺鼻腥臭。
谢珩起身,将药碗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他冷冷盯住沈从吾:“解释。”
老太医面如死灰,扑通跪倒:“我没有……药是我亲自煎的……定是途中被人调换……”
谢珩拔出短刀,抵上他咽喉:“谁动的手?”
“我真的不知……求您相信我……”
薛明蕙倚在榻上,喘息不止,手抓床沿。她抬眼看向沈从吾,目光骤变。
“你后颈……”她艰难启唇,“可有一道疤?药王谷的印记……是不是……”
老太医浑身剧震,本能伸手摸向脖颈。
谢珩眼神一寒,猛然掀开他衣领——一道淡青色藤状疤痕赫然显现,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