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福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陪笑道:
大人说笑了,明府年轻有为,何必与钱过不去?
鲁阳县每年三百万钱平安税,分您三成。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继续说道:
这可比您那点俸禄强十倍不止啊。
袁县丞这是要收买本官?刘俊目光如刀。
袁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挤出更多褶子。
明府说笑了,这叫...叫孝敬。
他搓了搓手指,您看这鲁阳县天高皇帝远……
够了!
刘俊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盏震得跳了起来,
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与尔等同流合污!
袁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圆脸上的肥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
他缓缓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刘县令当真要如此决绝?
刘俊负手而立,目光如炬:
袁县丞请回吧。明日午时之前,本官要看到这些年强收的平安钱如数归还百姓。
袁福缓缓站起身,官服下摆扫过地上的灰尘。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檀木匣,匣子里的金饼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好得很。
袁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横肉抖动着,
刘县令果然清正廉明,下官...佩服!
他转身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阴鸷的目光在刘俊脸上停留片刻:
明府初来乍到,可要...保重身体啊!
刘俊冷笑一声:不劳袁县丞挂心。
袁福的轿子离开县衙时,轿帘被他狠狠扯下。
路过的衙役看见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袁县丞,此刻脸色铁青。
关羽从屏风后转出,低声道:大人,要不要派人盯着?
刘俊摇摇头,神色从容的回道:
不必。晾这厮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
暮色漫过县衙斑驳的墙头时,刘俊拎着盏羊角灯迈进吏舍。
二十多个衙役缩在条凳上,皂靴蹭着青砖地的声响里带着不安。
关羽抱刀倚在门边阴影里,刀柄上的红绸无风自动。
这灯油味够呛人的。
刘俊忽然开口,惊得前排衙役手一抖。
本官今日查库房,见灯油簿上记着每月十斛,怎的吏舍还用这般劣油?
老衙役钱顺的喉结上下滚动,腰间佩刀磕到条凳。
关羽突然打开了墙角的陶瓮,发霉的粟米映入众人眼帘。
某查过账目了,上月才拨给吏舍的三十斛新粟,怎的成了陈粮?
刘俊蹲身抓起把粟米,眯眼对着灯光:
米里的砂石,够铺条官道了。
他突然转向角落里的少年衙役,李小七,令尊的咳疾可好些了?
少年猛地抬头,刀鞘上的麻绳穗子缠住了手指。
关羽大步上前,拎起少年腰间鼓囊的布袋——里面竟是掺了麸皮的粗盐。
这是给人吃的?
他们逼小人往官盐里掺砂!
少年突然崩溃嘶吼,不然就要烧了小人家麦田!
刘俊解下腰间锦囊摔在案上,麻绳散开滚出几十枚五铢钱:
这些钱拿去请郎中。
赵大!
刘俊的灯影罩住个瘸腿衙役,听说汝每日下值总往城西破庙跑,为何?
瘸子突然跪倒,官靴裂口处露出带血的布条:
袁府扣了小人家地契,逼某夜里去盯梢商队...
刘俊上前扶住他发抖的胳膊:这腿是怎么伤的?
赵大嘴唇哆嗦着不敢开口。
关羽单膝蹲下,大手按在他肩头:
关某在此,但说无妨。
是...是魏都头...
老汉突然扯开裤腿,露出溃烂的伤处,
上月俺们不肯帮他们虚报田赋,就被……
门廊外突然传来铁甲铿锵声。
满脸横肉的魏都头拎着环首刀闯进来:
哪个活腻的敢编排老子?
他身后八个亲信衙役齐刷刷亮出兵刃。
刘俊慢悠悠拨亮油灯:
魏都头来得正好,本官正要问这掺假官盐——
魏都头闻言,如闻惊雷!背脊汗出如浆。
“盐中猫腻若被深挖,乃灭门之祸也!”
心念电转:“此子初到,年少气弱,根基未牢。
若以雷霆之威震之,或可绝处求生!”
思及此,他眼中凶芒暴涨!
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魏都头一声断喝:“大人请看!”
手中钢刀化作寒光一道,猛劈向侧旁粟米之囤!
那刀锋却似毒龙吐信,挟着凄厉破空之声,险之又险地自刘县令鼻尖掠过!
刀风过处,案前灯火为之明灭摇曳!
青龙偃月刀后发先至,刀背撞上环首刀,迸出火星。
魏都头虎口崩裂,佩刀打着旋儿钉入梁柱。
“好大的胆子,敢对县尊大人不敬!”
关羽铁掌一探,竟生生扯下魏都头胸前的护心镜!
那二百多斤的壮汉如断线风筝般摔进粟米堆,激起漫天尘灰。
天爷啊!
老衙役钱顺失声惊呼,手中陶碗地摔得粉碎。
众皂吏瞪圆了眼睛,有个年轻的后生竟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关羽长须微扬,刀尖轻点青砖:
还有哪个不服的?
八个亲信衙役哆嗦着后退,最怂的竟尿湿了裆。
李小七突然抄起盐袋砸过去:狗腿子也有今天!
陈年霉灰地糊了魏都头满脸,呛得他像虾米似的蜷在地上干呕。
刘俊一脚踩住魏都头护心镜,靴底碾得铁甲作响。
袭击上官,以下犯上!即刻革去魏大勇都头之职!
环视众皂吏,刘俊声音陡然提高:
愿意留下的,每月多领三斗新粟;
若惧怕袁家,此刻便可领两斗口粮离去。
诸位今夜且好生思量,明日卯时,本官静候答复。
咔嚓!
青龙刀寒光闪过,八柄环首刀齐齐断成两截。
关羽单手拎起魏都头,连人带甲抛出门外。
二百斤重的铁甲砸在院中青石板上,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关某今夜亲自值守。
红脸汉子抱刀而立,丹凤眼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倒要看看哪个敢作妖!
老衙役钱顺突然推开条凳,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小老儿这条贱命,今日就交给县尊了!
李小七紧跟着跪下,瘦小的身子微微发抖:
大人为俺们做主,俺这条命就是大人的!
其余皂吏犹豫片刻后,转眼就跪倒一片。
有人偷偷抹泪,有人攥紧了拳头,还有几个年轻的后生,眼睛亮得吓人。
…………
一更梆子响过,袁府书房烛火摇曳。
袁福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写了个字,水痕在檀木纹路间扭曲。
陈兄,那刘俊必须除掉。
体格粗犷的陈县尉摸着络腮胡,铁甲哗啦作响:
袁兄,那刘俊好歹是朝廷派来的县太爷...
袁福冷笑一声,手指重重叩着案几:
六百多万钱买来的官,死了又能怎样?
前头那几个不都说是暴病而亡?朝廷何时派人细查过?
他抓起茶壶灌了一口,茶水顺着肥厚的下巴往下淌。
你忘了去年那个张县令?查账查到咱们头上,结果呢?
袁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剂砒霜下去,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可这次不一样…
陈县尉拇指蹭着刀鞘,那红脸汉子单手,就把魏都头扔出三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