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苏晚驻足于厨房门口的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她清晰地看到顾晏舟将那盘承载着“成功”与“失败”的早餐放在料理台上，然后，他像是心有所感，毫无预兆地转过了身。
四目，在空中猝然相接。
厨房明亮的灯光与窗外涌入的晨光交织在一起，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映照得格外清晰。苏晚甚至能看清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那是方才与煎蛋“搏斗”留下的痕迹，与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预想中的尴尬或者被窥见笨拙一面的不悦并未出现在他脸上。相反，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顾晏舟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柔和下来，冰层消融，暖意流淌，仿佛投入了星光的深湖，漾开令人心安的波纹。
他的视线在她穿着睡袍、略显单薄的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确认她无碍后，那抹柔和便彻底沉淀为一种沉静的温暖。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容地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玻璃杯，从恒温壶中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白色的液柱注入透明的杯壁，带来一种日常的安稳感。然后，他将那杯牛奶和那盘放着两片金黄吐司的盘子一起，稳稳地端起，走向餐厅的方向，也走向依旧愣在门口的她。
他的步伐沉稳，不见丝毫局促，仿佛刚才在厨房里那个与鸡蛋“斗争”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直到在她面前站定，他微微垂眸，目光沉静而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像是要将她刚睡醒、带着些许懵懂的模样刻入眼底。
“醒了？”
他开口，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比平时更低醇几分，像一把柔软的小刷子，轻轻搔刮过苏晚的耳膜，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简单的两个字，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也让苏晚几乎停滞的心跳重新恢复跳动，却是以一种失控的速度。她张了张嘴，想回应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而顾晏舟，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眸，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很淡，却真实地抵达了眼底，驱散了他眉宇间常驻的最后一抹冷峻。
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再自然不过，又仿佛带着某种郑重的仪式感，清晰地、平稳地，将那句足以在她心海掀起巨浪的话，送达她的耳畔：
“早安，顾太太。”
不是客套而疏离的“苏小姐”。
也不是界限模糊、带着不确定性的“你”。
是“顾太太”。
这三个字，被他用如此平常、甚至带着一丝晨气慵懒的语调唤出，没有任何刻意渲染，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存与确认。仿佛这个称呼早已在他唇齿间流转过千百遍，终于在此刻，自然而然地交付于她。
“轰——”
苏晚只觉得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头顶，脸颊、耳根甚至在瞬间变得滚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停止了跳动一瞬，随即又以更狂野的节奏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怀疑对方都能听见。
“顾太太”……
这个曾经只存在于冰冷协议条款里的称谓，这个她一度以为只是暂时披上的身份外衣，在此刻，被他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它不再是一个标签，一个角色，而是带着温度，带着重量，像一枚烙印，精准地烙在了她猝不及防的心尖上。
契约撕毁的碎片仿佛在眼前纷飞，而他这一声平静的“早安，顾太太”，则像是在那片废墟之上，立起了一座崭新的、名为“真实”的界碑。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急速颤动，试图掩盖住眼底翻涌的震惊、慌乱，以及那一丝连自己都尚未理清的、隐秘的悸动。她不敢再看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睡袍的衣角，和光洁地板上的倒影。
空气中，弥漫着烤吐司的麦香、牛奶的醇香，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共同编织成一张无形而又温暖的网，将她牢牢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