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豹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兜头罩下，攥着太师椅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荆棘渊渟岳峙般立在那里，眼神沉得像深潭，让他心头猛跳，喉头下意识滚动了一下。
可眼角瞥见女儿卫紫绫俏生生的身影就在荆棘身侧，那点被压下的火气“腾”地又窜了起来。
养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怎能被这小子摘了去！他猛地吸一口气，硬挺起腰杆，脖子一梗，拔高声调，虚张声势地吼道：“对不对？哼！天地间的道理，轮不到你个黄口小儿空口白牙来定！”
这话倒也算江湖铁律。庙堂江湖，风云变幻，何时轮得到一个逍遥谷的年轻弟子说了算？
荆棘面上不见波澜，反而颔首：“伯父说的是。江湖事，天下事，荆棘一人，说了不算。空口争辩，徒费唇舌。”
他目光投向厅外生机勃勃的街市。“甚至，伯父治下的卫家堡，贩夫走卒脸上皆有盼头，这份本事，荆棘自愧弗如。”
卫豹被夸得一噎，老脸微热。功劳九成九是女儿的，他怎能说破？干咳一声，梗着脖子：
“咳…算你有点眼力！说破天不如做成一事！瞧瞧，老夫把这卫家堡打理得如同人间乐土，铁证如山！”他大手一挥，仿佛指点江山。
卫紫绫在父亲身后悄悄翻了个白眼。若非她这些年呕心沥血，这堡子早怨声载道了。她莲步轻移，巧笑岔开话头：“师兄，心中可有计较？”
荆棘闭目片刻，睁眼时眸底沉淀着决然：“伯父一语点醒，万语千言不如躬身力行。便从身边开始，让眼前人、身边人过得好些。若他日有力，再多救些人。”
卫紫绫点头，眸光清亮：“正该如此。习武之人，锄强扶弱是本分。力若及，不敢奢谈兼济天下，护持一方水土安宁，责无旁贷！”
“哼！”卫豹鼻孔里重重嗤出一声，手指几乎戳到荆棘鼻尖，“臭小子！钱呢？地呢？人呢？就凭你逍遥谷那三两只小猫小狗？护持一方？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风大不怕闪了舌头！”
荆棘嘴角却勾起一抹洞悉的了然和笃定：“卫伯父此言差矣。您家掌上明珠，我荆棘娶定了。待到那时，”他目光扫过气派花厅，“您的家业，自然…不也就是我的了？哈哈！”
“放屁！”卫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轰然弹起，须发皆张，指着荆棘的手指直哆嗦，“就凭你？摘走我的心尖肉？做梦！窗户缝都没有！老子死也不同意！”
卫紫绫玉面飞霞。看着父亲气得胸膛起伏，她心疼又无奈。上前柔声道：“父亲。”
这声呼唤像有魔力，卫豹“噗”地泄了气，重重跌坐椅中，只拿愤恨的眼刀狠狠剜着荆棘。
卫紫绫轻揉额角，走至父亲身侧，声音更柔：“父亲，可还记得女儿说过…生而知之的异事？”
卫豹拧眉，粗声粗气：“嗯！怎的？”
卫紫绫望向荆棘，眼中情意与宿命交织，转回头一字一句：“师兄荆棘…正是我前世结缘、生死相许的爱人。此世重逢，天意使然。”
“放屁！胡说八道！”卫豹拍案而起，唾沫横飞，“乖女儿！莫信这骗子！什么前世今生？江湖上这套老子见多了！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喘了几口粗气，卫豹眼珠一转，一个毒辣的念头冒出。他灌了口冷茶，重重顿下，斜睨荆棘，嘴角扯出残忍的冷笑：“好！你不是能耐吗？刚才还吹嘘要接手酆都势力？”他拔高调门，“我卫豹也不是棒打鸳鸯的糊涂爹！”
他死死盯住荆棘，一字一顿：“只要！你小子！单枪匹马！把酆都给老子整整齐齐收服了！老子就认你这女婿！否则？”他冷哼，“免谈！！”
此言一出，卫紫绫脸色顿变。酆都！盘踞西南的凶戾巨擘！即便如今内乱，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单枪匹马去收服？分明是送死！
荆棘瞳孔骤然一缩，眼底似有刀锋划过，随即却燃起狂热的战意。他踏前一步，朗声道：“好！君子一言！”
卫豹梗脖怒吼：“驷马难追！”
“痛快！静候佳音！”荆棘眼中锋芒爆射，转身大步流星朝外走。
“师兄！”卫紫绫不顾父亲怒哼，急追至回廊，抓住荆棘手臂，声音焦灼，“酆都龙潭虎穴！你孤身如何能行？究竟有何打算？”
荆棘停步转身。天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抬手，指腹温柔捋过她鬓边乱发，凑近低语：“你父亲认定我绝无可能，根源在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卫紫绫急问。
“嘿嘿，”荆棘低笑，狂傲尽显，“他认定我打不过‘活阎罗’闫丹生！打不过那些分舵舵主！”
卫紫绫美眸圆睁：“师兄！你难道想直接……”
“知我者，师妹也！”荆棘眼中战意如焚，“对付这锅沸油，就得快刀斩乱麻！用最笨最快之法——一家家打上门去！用拳头刀剑，揍到他们跪地认主！”
卫紫绫倒抽凉气，玉指狠狠掐住他腰间软肉：“师兄！酆都高手如云！闫丹生是老魔头！单枪匹马是以卵击石！必须从长计议！”
“哎哟！”荆棘龇牙咧嘴，顺势揽住她，“轻点儿！正因内斗散沙，才是良机！”他眼中精光闪烁，“速将最强分舵位置、舵主底细告我。先挑了它们！再告之‘闫丹生自身难保’！他们必回总舵查证！”他智珠在握，“届时，我杀上酆都老巢，当众击败闫丹生！群龙无首，前车之鉴，谁敢不服？此局可定！”
卫紫绫瞠目，送他一个白眼，低声嘟囔：“哪有这般容易？”
“容易？”荆棘挑眉，豪气干云，“能单枪匹马、一路从分舵打到总舵，连败群雄再败闫丹生者，江湖上有几人？”他狡黠一笑，“更何况，我还有卫家堡这个大靠山！”
卫紫绫疑惑：“父亲不是说不许借力吗？”
“他说不借就不借？”荆棘笑容“厚颜无耻”，飞快在她额头啄了一下，“傻师妹，掌上明珠在谁身侧？有你在，卫家堡人马情报粮草，自会‘顺理成章’为我所用！此乃借势！哈哈！”
卫紫绫无奈长叹：“师兄脸皮…比堡墙拐角还厚！”眼中却漾开思索，“不过…此计虽险，倒也是步釜底抽薪的妙棋。”
荆棘正色：“既如此，师妹，只剩最后一问：酆都如今，哪舵最强？谁人最硬？”
卫紫绫眸光一亮，擒贼擒王！她迅速道：“东海分舵！舵主【海龙王】敖广！盘踞东海，船坚炮利，‘翻江倒海功’威震东南，宗师之境，乃酆都内最可能挑战闫丹生之人！”
“【海龙王】敖广？”荆棘舌尖似尝到海腥与铁血，笑意昂扬，“好名号！够分量！师妹，那第一站，就去会会这条海龙！看是他翻江倒海的本事大，还是我手中的刀更利！”
卫紫绫雷厉风行。不过半个时辰，卫家堡码头，三艘漆黑“破浪快船”已然待发，帆张欲飞。
卫紫绫亲自随行，身后是卫豹虽不情愿仍调派的精锐——四大侍卫头领：铁塔般持棍的卫牛、矫健负刀的卫马、鹰目缠鞭的卫羊、指捻毒镖的卫鹿。以及近百肃杀侍卫。
荆棘立于船头，玄袍猎猎。他遥望东方那片深沉的靛蓝——酆都东海分舵，【海龙王】的龙潭。
“扬帆！”卫紫绫清喝。
巨帆鼓胀！三艘快船如离弦黑箭，劈开蔚蓝海面，卷起雪白浪涛，朝着孕育风暴的深蓝，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