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点完徒弟们武功后,岳不群一家三口就和三小分别了。
岳不群与宁中则目送着三个年轻的身影消失在蜿蜒山道的尽头。
岳不群负手而立,山风卷起他青衫的衣角,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他本以为倾囊相授上乘武艺,弟子们下山便能如虎添翼,睥睨江湖。
未曾想,这初次离巢的雏鹰,竟因江湖经验匮乏而处处掣肘。
此番恒山之行,与其说是送信,不如说是他狠心为弟子们补上这血与火浇铸的江湖一课。
武功足以自保,但这险恶江湖的沟壑深浅,终究要靠他们自己去丈量,去摔打。
令狐冲、刘二牛、风笑三人别过师父师娘,再无半分嬉闹耽搁。
半月风餐露宿,马蹄踏碎无数尘土,终于在日头偏西时,望见了山西太原城那巍峨的轮廓。
三人皆是满面尘灰,衣衫上沾染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两位师弟,”令狐冲勒住缰绳,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珠,指着前方城郭,“行程已过大半,再赶几日便能到恒山脚下。这太原城乃通衢大邑,不若在此休整一日,洗洗风尘,补充些干粮如何?”
风笑早就被颠簸得筋骨酸软,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大师兄此言甚是!再不找张软榻躺躺,我这把骨头怕是要散在路上了。”
他揉着后腰,一脸苦相。
二牛憨厚地挠挠头,瓮声道:“俺听大师兄的。”
入了太原城,繁华喧嚣扑面而来,却再没有华山脚下“华运客栈”那般自家产业能予他们周全补给。
幸而这一路行来,几番遭遇剪径的毛贼和谋财害命的黑店,都被三人反手料理了,倒也积攒下几十两银子的盘缠。
若非他们心软,一路行侠仗义,接济了不少困顿潦倒之人,积蓄还能更厚实些。
不知不觉间,“华山三侠”的名号,竟也在沿途的小酒肆和茶棚间悄然流传开来。
风笑素来不是个肯亏待自己的主儿。
令狐冲和二牛本意是寻个干净些的普通客栈落脚,他却径直领着二人,昂首阔步走进了太原城中最气派、也最昂贵的“太原客栈”。
三人在大堂雅座坐定,点了满满一桌当地特色菜肴,连日赶路的疲惫仿佛都融化在食物的香气里。
然而,就在他们大快朵颐之际,客栈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妇人哭嚎:“来人呐!救命啊!有拍花子抢我孩儿——!”
“拍花子”三字如同滚油滴入冷水!
令狐冲、二牛、风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腾身而起,腰间长剑“锵啷”出鞘,三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出门外。
只见一名妇人跌跌撞撞,指着前方哭喊。
不远处,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汉子,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身形滑溜如泥鳅,在熙攘的人群缝隙中左冲右突,眼看就要拐进一条幽深的小巷!
“兀那贼子!站住!”令狐冲舌绽春雷,一声暴喝震得路人纷纷侧目。
那中年汉子闻声,非但不停,反而脚下生风,一头扎进了那条更为僻静的暗巷,显然是熟门熟路。
三小岂容他逃脱?
华山派轻功“金雁功”本就以灵动迅捷见长,更有“螺旋九影”这般精妙的身法相辅。
三人身形展开,如三只低空掠过的雨燕,在狭窄的巷道中疾速穿梭,衣袂带起呼呼风声。
那汉子身法不过二流水准,如何甩得脱这三位华山高徒?
不过几个呼吸,便被死死咬住,距离越来越近。
一追一逃,周遭景象愈发荒凉破败。
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几幢东倒西歪的废弃房屋如同巨兽的骸骨,散发着阴森死寂的气息。
那中年汉子逃到此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扯开嗓子凄厉大喊:“堂主!堂主救命啊!点子扎手!”
“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一幢尚算完整的破屋门板被猛地推开。
一个身形异常魁梧、满脸横肉的乞丐大步踏出,粗布麻衣上赫然打着几个颜色不同的补丁口袋,裸露的手臂筋肉虬结,显然外家功夫已颇具火候。
他目光如刀,冷冷扫向追来的三人。
令狐冲三人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那乞丐的袋子上,心头同时一凛。
师父岳不群平日耳提面命的江湖经验瞬间涌上心头——这是丐帮弟子!而且看那口袋数,地位不低!
令狐冲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在下华山派令狐冲,这两位是我师弟刘二牛、风笑。敢问尊驾是?”
二牛与风笑也同时抱拳,神色戒备。
那魁梧乞丐鼻孔里哼出一股冷气,声如破锣:“俺是丐帮太原分舵的堂主,张全祥!三位华山派的高徒,不知为何追着我这位兄弟不放?”
他指了指躲在自己身后、惊魂未定的中年汉子张大。
令狐冲剑眉一挑,指向张大腋下的包裹:“张堂主明鉴!贵帮这位兄弟,方才在太原客栈门前,众目睽睽之下,强掳了一位妇人的幼童!那孩子,此刻就在他腋下那包裹之中!我等亲眼所见,这才一路追来!”
“放屁!”那张大梗着脖子,探出头来,一脸冤屈地叫道,“堂主!您可要为俺做主啊!俺根本没偷什么小孩!这包里是俺给分舵弟兄们买的糙米口粮!鼓鼓囊囊不假,可哪来的小孩?分明是这三个小子见财起意,想抢俺的粮食!”
说着,他竟主动将那包裹放在地上,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扯开了袋口!
袋口敞开,里面赫然是满满当当、黄澄澄的糙米!哪里有什么孩童的影子?
张全祥见状,脸上横肉抖动,一股煞气升腾,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令狐冲三人厉声喝道:“哼!三位华山派的小爷!俺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名门正派!岂会有做这等下三滥勾当的弟子?你们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坏我丐帮清誉,该当何罪?!”
他声若洪钟,震得破屋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这……”令狐冲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
方才追逐时,那包裹的形状轮廓,分明就是一个蜷缩的幼童!怎地一转眼就成了粮食?
张全祥见他们语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语气却更加咄咄逼人:“念你们年幼无知,又是初出茅庐,现在!立刻!向我这位兄弟磕头赔罪!俺张全祥便大人大量,放你们一马!否则……”
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且慢!”一直沉默观察的二牛忽然开口,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地上那个看似普通的粮袋,“张堂主,可否容在下近前,仔细看看这个袋子?”
令狐冲和风笑闻言,心头同时一动,多年的同门默契让他们瞬间明白——二牛定是发现了蹊跷!这袋子有问题!
“嗯?”张全祥脸色一沉,眼中凶光闪烁,显然极不情愿。
但周围那些破屋残墙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已悄然围拢了十几个手持棍棒、面色不善的丐帮弟子,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他嘴角扯出一丝狞笑,故作大度地挥挥手:“看?好!让你看个清楚!免得说俺丐帮仗势欺人!”
二牛沉稳地迈步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弯下腰,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粮袋的底部边缘。
就在他身形下俯,视线被袋口遮蔽的刹那——
“动手!!”张全祥眼中凶光毕露,口中一声炸雷般的暴喝!
他蒲扇般的大手灌注真力,带起一股腥风,狠辣无比地朝着二牛毫无防备的后心猛拍而下!
这一掌,势大力沉,分明是要将二牛立毙当场!
然而,二牛看似弯腰查看,实则全身筋骨早已绷紧如弓弦!
猎户出身赋予他野兽般的直觉和对危机的敏锐感知!
张全祥肩膀微动的瞬间,二牛已如受惊的狸猫,腰身猛地一拧,双脚错步,使出“合璧剑法”中精妙的身法“燕回大地”!
整个人如同被风吹折的柳条,以毫厘之差险险避开那致命一掌!
同时,他双手闪电般探向腰间!
“锵!锵!”两声清越龙吟几乎同时响起!
两道匹练般的寒光骤然爆发!
二牛左手剑如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削向张大的咽喉!
右手剑则化作一道冷电,直刺张全祥因一掌落空而暴露出的肋下空门!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张大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喉间一凉,鲜血如箭般飚射而出,他捂着脖子,嗬嗬作响地栽倒在地,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张全祥则怪叫一声,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地一个铁板桥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刺,但肋下的衣衫已被凌厉的剑气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隐隐作痛!
“贼子敢尔!”令狐冲与风笑早已蓄势待发,见状怒喝一声,双剑齐出,如两道惊鸿掠至二牛身侧,三人瞬间结成一个稳固的三角阵势,将地上那个诡异的粮袋护在中央。
眼神交汇,无需言语,杀意已决!
“给俺宰了他们!一个不留!”张全祥又惊又怒,抄起靠在门边的一根黝黑沉重的熟铜棍,指着三人厉声咆哮。
周围十几个丐帮弟子齐声发喊,挥舞着棍棒,结成阵势,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
棍影如山,瞬间将三人淹没!
华山三子虽惊不乱!
令狐冲长啸一声,手中长剑陡然化作一片朦胧的青色光影,“希夷剑法”施展开来,剑势绵密如春雨,却又暗藏森然杀机!
剑光所至,冲在最前的几名丐帮弟子只觉手腕剧痛,棍棒脱手,紧接着咽喉一凉,便已毙命!
二牛更是如同下山猛虎,双剑在他手中化作两道交错的死亡旋风!
“合璧剑法”讲究双剑合璧,阴阳相济,此刻在他含怒施展下,刚猛霸道到了极致!
剑光过处,血肉横飞,那些丐帮弟子如同被卷入绞肉机,非死即残!
张全祥看得眼皮狂跳,心中骇然。
他原以为这三人不过是初出茅庐的雏儿,武功再高也有限。
哪曾想一交手,竟是如此凶悍!
他自忖不是令狐冲和二牛的对手,目光阴狠地一转,盯上了三人中看起来年纪最轻、也最“文弱”的风笑。
柿子挑软的捏!
他手中熟铜棍带起沉闷的破空声,一招“力劈华山”,势若千钧,朝着风笑当头砸落!
企图先解决一个,再合众人之力对付另外两个。
风笑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棍势,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嘲弄的笑意。
他身形纹丝不动,直到那铜棍裹挟的劲风已吹动他额前的发丝,才倏然动了!
手中长剑并未大开大合,只是极其精准地向上斜斜一撩,划出一道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的优美弧线!
独孤九剑·破枪式!
“叮——嗤啦!”
一声脆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风笑的剑尖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点在铜棍力量最薄弱、最不受控制的棍梢末端!
一股精纯犀利的剑气瞬间沿着棍身逆袭而上!
张全祥只觉得一股尖锐冰冷的劲力如毒蛇般钻入手臂经脉,整条右臂瞬间酸麻胀痛,再也握不住沉重的铜棍,“哐当”一声脱手坠地!
这还没完!
风笑手腕一抖,剑光如电光石火般顺势下掠!
又是一声轻响,张全祥右脚踝处血光迸现,脚筋已被挑断!
“啊——!”张全祥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左手死死捂住鲜血淋漓的右脚踝,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清冷的少年,才是三人中最可怕的那个煞星!
师父说过,他们三人实力已臻二流巅峰,仗着精妙剑法,便是对上一流高手也有一搏之力,寻常江湖二流角色,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够看!
“饶命!大侠饶命啊!”张全祥涕泪横流,再无半分堂主的威风,只剩下摇尾乞怜,“我是丐帮太原分舵的堂主!大家都是名门正派!同气连枝!你们不能杀我!杀了我,华山派和丐帮必生嫌隙!你们担待不起!”
他嘶声叫嚷着,试图用门派大义来保住性命。
可他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名门正派?行此掳掠孩童的龌龊勾当,也配称名门正派?
三小心中怒火更炽!
“呸!你也配提‘名门正派’四字!”二牛怒目圆睁,想起那些被拐孩童的惨状,胸中戾气翻涌。
他左手剑猛然脱手掷出!
剑光如一道银色闪电,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贯穿了张全祥的胸膛,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张全祥双眼暴凸,喉头咯咯作响,挣扎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剩下的丐帮弟子眼见堂主毙命,张大也早已身首异处,哪里还敢恋战?
发一声喊,如同丧家之犬,丢下棍棒,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转眼间便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
激战骤歇,荒地上只剩下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片狼藉的尸体。
三小持剑而立,微微喘息。
手刃张全祥的快意之后,一丝沉甸甸的压力也随之而来。
正如那恶丐临死前所言,他毕竟是丐帮的堂主,此事一旦传开,必将在两大门派间掀起滔天巨浪,给华山带来无穷麻烦。
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令狐冲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二牛,快看看那袋子!”
二牛几步上前,用剑尖小心翼翼地将那粮袋彻底划开。
果然!这袋子内里竟暗藏玄机,被精心缝制成上下两层——上层是伪装的糙米,下层赫然蜷缩着一个约莫三四岁、昏迷不醒的男童!
孩子小脸苍白,呼吸微弱,显然是中了迷药。
“好个阴毒的‘阴阳袋’!”风笑冷声道,眼中寒芒更盛。
三人不敢耽搁,二牛小心抱起孩子,令狐冲和风笑警惕地护卫两侧,迅速离开这片血腥之地。
他们循着记忆,很快找到了那位在客栈门前哭嚎寻子的妇人。
那妇人见孩子失而复得,虽昏迷不醒但性命无虞,顿时喜极而泣,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千恩万谢,语无伦次。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妇人,三小丝毫不敢放松。
令狐冲沉声道:“兹事体大,必须立刻禀报师门!”
他们熟门熟路地寻到太原城中一处极不起眼的杂货铺——这是华山派在山西境内的秘密联络点。
将今日遭遇,从识破拍花子到击杀丐帮堂主张全祥的前因后果,详细书写成密信,通过特殊渠道火速传回华山。
做完这一切,三人连夜出了太原城,连片刻休整都顾不上。
跨上坐骑,扬鞭策马,星夜兼程,朝着北方边陲重镇——大同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中,令狐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速去恒山!不可再留!”
马蹄踏碎月色,卷起一路烟尘,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与麻烦都远远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