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踉跄的身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华山派两年多来苦心经营的宁静。
那封系于信鸽腿上的密函，展开的不仅是薄薄纸页，更是一道催命符。
“左冷禅……莫大……玉玑子……”岳不群低声念着信笺上的名字，指尖冰凉。
嵩山、衡山、泰山，三派顶尖高手联袂而来，打着“拜山”的旗号。
北岳恒山虽未亲至，一封交由左冷禅“代为问候”的书信，其意不言自明。
这哪里是拜山？分明是亮出了獠牙，要撕开华山最后那层虚弱的伪装！
信中还夹着更令人心悸的消息：魔教已收服凶名赫赫的五毒教！
那新任魔教掌门任我行，在南方掀起腥风血雨，据说功力暴涨，手段更是诡谲莫测。
“吸星大法……”岳不群心头一沉，这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魔焰滔天，强邻环伺，华山这叶孤舟，顷刻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郭老脸色煞白，声音发颤：“不群……这……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来者不善啊！”
岳不群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郭老，莫慌。天塌不下来。慌，只会自乱阵脚，徒惹人笑。”
郭老看着眼前年轻人沉稳的面容，急促的呼吸竟真的慢慢平复下来。
他定了定神，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该来的，躲不掉。”岳不群将信纸轻轻置于案上，语气平淡却透着决断，“华山势微，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幸得这两年喘息，我们总算攒下些底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接待上……可有什么章程？”郭老追问。
“一切如常。”岳不群回答得干脆，“礼数周全，不卑不亢。往日如何接待贵客，明日便如何接待他们。郭老，您是老成持重之人，这些规矩，您比我熟。”
“是，按惯例，当在‘剑气冲霄堂’设宴迎宾。”郭老点头。
“好，就定在那里。”岳不群略一沉吟，“他们还有多久到？”
“信鸽飞来，他们脚程……最迟明日午时必至山门！”郭老估算道。
“一日……时间太紧了。”岳不群眉头微蹙，“郭老，经此一事，华山情报网必须重整！传令山下各处暗桩，首要任务便是隐匿自身，其次才是探听消息。不图铺开摊子，但求精准及时！风声鹤唳之时，隐秘就是性命！”他语速加快，字字清晰。
“老仆明白！这就去安排！”郭老神色一凛，躬身领命，匆匆退下。
堂内只剩岳不群与宁中则。
宁师妹紧咬着下唇，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忧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师兄……他们……他们若真要动手，摸清了我们的底细……”
岳不群转过身，看着师妹紧张的小脸，忽然展颜一笑，带着几分戏谑：“怎么？我的宁女侠，前些日子不是豪气干云，说要庇护华山，庇护师兄的么？区区几个别派访客，这就怕了？”
“谁……谁怕了！”宁中则被他一激，俏脸飞红，挺直了腰板，声音也大了几分，“我只是……只是担心他们居心叵测！”
“担心无用。”岳不群走近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华山这潭水的深浅，迟早会被外人探明。眼下这局面，已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时机。师妹，华山要复兴，这道坎，必须迈过去！”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你不是要成为庇护华山的存在吗？若连嵩山、衡山、泰山这几条过江龙都视为畏途，如何能成擎天之柱？”
宁中则被他话语中的期许与信任触动，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倔强被点燃。
她猛地拍开岳不群的手，眸中忧虑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剑锋般的锐利与决然：“师兄休要小瞧人！我说了，我没怕！华山已无退路，唯有一往无前！这风浪，我宁中则接下了！”
看着师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岳不群欣慰地笑了：“这才是我认识的宁师妹！”
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况且，师妹，华山并非全无底牌。你忘了思过崖上那位了？”
宁中则一怔：“风师叔？”
“不错。”岳不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除了师父、你我，连郭老都不知风师叔尚在华山，且剑法通神。他便是我们最后、也最强的底牌！是悬在敌人头顶的利剑！只是，风师叔心灰意冷，若非华山存亡关头，恐不愿再涉江湖纷争。江湖路，终究要靠我们自己闯荡。告诉你这个，是让你心里更有底气，不必过分忧惧。”
宁中则重重点头，眼神更加坚定：“我明白了！”
“好，”岳不群颔首，“走，去找师父和风师叔商议。”
两人快步来到宁清林静修之处。
听完岳不群的禀报，宁清林沉默片刻，抚着长须问道：“不群，依你看，他们此来，所图为何？”
岳不群目光沉静：“师父，华山如今，还有何物值得三派联袂而来？”
宁清林思索道：“莫非……是那‘五岳盟主’的虚名？”
“爹爹！”宁中则在一旁忍不住插话，语气愤然，“他们难道敢强抢不成？”
岳不群无奈地看了师妹一眼，轻叹道：“师妹，他们现在不正是来‘拿’了么？”
宁清林看向岳不群：“不群，此事，你意下如何处置？”
岳不群拱手，语气清晰而冷静：“师父，依弟子之见，往日如何，今日便如何。只是……这‘五岳盟主’之位，我华山……怕是保不住了。”
宁清林眉头紧锁：“真就……一点办法也无？”
岳不群摇头，声音沉稳：“师父，我华山已无统摄五岳的实力，硬保此名，如同小儿持金过闹市，徒惹祸端。即便勉强保住，也必成众矢之的，处处受制，于我华山休养生息、暗中发展百害而无一利！”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师父，‘五岳盟主’不过是昔日华山强盛的附赠品。如今交出去，也是好事。只要华山根基不损，元气渐复，他日剑锋所指，何愁不能堂堂正正地再夺回来？眼下，积蓄力量，恢复元气，才是重中之重！”
宁清林默然良久，室内只闻灯花爆裂的轻响。
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虽有无奈，却也透出几分释然：“罢了……你说得在理。这不切实际的虚名，舍了也罢。”
他抬眼，目光如电：“不群，你且说说，这三派之中，谁最想坐上这盟主之位？”
“来的都想。”岳不群嘴角勾起一丝洞悉的弧度，“但最终，多半是嵩山左冷禅。”
“哦？何以见得？”宁清林追问。
“观其行止便知。”岳不群分析道，“信中说，此行以左冷禅为首，衡山莫大先生、泰山玉玑子道长皆随其后。能让心高气傲的玉玑子师叔甘居人后，可见嵩山已暗中串联，说动了其他两派。嵩山派此举，野心勃勃，又善权谋，盟主之位，非嵩山莫属。”
宁清林仔细思量，缓缓点头：“嗯……你看得很透。不群，中儿，你们先下去吧。明日之事，就按不群方才所言应对。”
“是，师父（爹爹）。”两人行礼告退。
走出师父的院落，山风带着凉意。
宁中则忍不住拉住岳不群的衣袖：“师兄，他们……真的只是为了那个盟主之位吗？”她眼中仍有疑惑，也有一丝不愿相信的单纯。
岳不群停下脚步，看着师妹清澈却带着探寻的眼眸，心中涌起复杂情绪。他既不想让这残酷的现实过早污染她的赤诚，又深知身为华山未来的砥柱，她必须看清这江湖的底色。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师妹，这只是师兄的猜测。真相如何，待明日他们踏入山门，自见分晓。”
他抬手，轻轻拂去落在师妹肩头的一片落叶，语重心长：“但有一点，师妹须谨记：华山要复兴，实力是根本。拳头硬了，道理才在你这边。至于其他……人心叵测，世事纷纭，你需要用心去看，用脑子去想，莫要被表象轻易迷惑。”
宁中则认真地听着，咀嚼着师兄话中的深意，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她用力点点头：“师兄，我记下了。”
随即，她脸上绽开一个坚定的笑容，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方才演武场上的切磋还未尽兴！师兄，再来过几招？”
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与跃跃欲试的光芒，岳不群心中的阴霾也仿佛被这明亮的火焰驱散了几分。
他朗声一笑：“好！让我看看师妹的‘无双无对’，今日可曾又有精进！”
两道身影，迎着渐沉的暮色，再次掠向演武场。
剑光起处，金铁交鸣之声铮铮不绝，在这山雨欲来的前夕，显得格外清越而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