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元年,洛阳,南宫。
刘秀的身影出现在寝殿之内,脚踏在朴实的木地板上,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桐油与旧木的气息。
他环视着自己的寝宫,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大些的官邸。
墙壁上还残留着战火的痕迹,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寒酸。
这便是他大汉天下的中枢,一个百废待兴,连帝王居所都来不及修缮的起点。
与周墨那个世界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景象相比,恍如隔世。
可刘秀心里清楚,这才是他的真实。
一个刚刚从战火中爬起,内有公孙述、隗嚣等割据一方,外有匈奴虎视眈眈,百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的天下。
那边的世界再繁华,终究是别人的。
这里的烂摊子再破败,却是他必须亲手收拾起来的江山。
“陛下?”
守在殿外的侍中傅俊听到动静,试探着唤了一声。
这几日皇帝莫名消失不见,让他们这些近臣忧心忡忡。
“进来。”刘秀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走到一张粗糙的木案后坐下,案上堆着一摞摞的简牍,那是来自各地的军情和政报。
傅俊躬身入内,小心翼翼地禀报,“陛下,大司徒邓禹、左将军贾复已在偏殿等候多时。”
“让他们过来。”
刘秀吩咐道,同时挥了挥手。
“其余人,都退下,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此殿半步。”
“诺。”
很快,邓禹和贾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是刘秀自幼相识的挚友,也是他定策天下的首席谋臣。
贾复,字君文,南阳冠军人,是云台二十八将中以勇武闻名的悍将,此刻身上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沙场血气。
“臣,拜见陛下。”二人齐齐行礼。
“坐吧。”
刘秀指了指下首的两个席位。
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位心腹。
一个智计无双,一个勇冠三军。
这是他扫平天下,安抚万民的最大倚仗。
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太过匪夷所思,即便是他们,能信几分?
“陛下,您这几日去何处了?”
“仲华,君文,朕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一件关乎国运,甚至关乎千秋万代的大事,要与你们商议。”
邓禹和贾复神情一肃,正襟危坐。
刘秀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张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学习申请表。
他将纸展开,平铺在木案上。
那洁白细腻的纸张,与案上那些粗糙泛黄的竹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为何物?”贾复性子直,忍不住先问。
邓禹则没有说话,他只是凝视着那张纸,以及纸上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笔画简单却又结构规整的怪异文字。
“此物,来自两千年后。”
刘秀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邓禹和贾复的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两千年后?
贾复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邓禹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他看着刘秀,发现皇帝的表情异常严肃,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陛下……”邓禹的声音有些干涩,“您是说……”
“朕,去了一趟两千年后的世界。”
刘秀没有隐瞒,他知道,对这两个人,任何的粉饰和欺骗都是多余的。
他用最平实,最简练的语言,将那个农家小院,那个叫周墨的青年,以及那些来自不同朝代的帝王,都说了一遍。
他讲了那些钢铁铸就的能在地上飞驰的铁车,讲了能载人于九天之上翱翔的铁鸟。
最后,他讲到了那个叫清的朝代,讲到了那个叫乾隆的皇帝,如何眼睁睁看着国门洞开,家园被焚。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朕亲眼看到了大汉的终结,看到了三国乱世,看到了五胡乱华,看到了唐、宋、元、明……”
“每一个王朝,都逃不过兴衰的轮回。”
“而我们,有机会打破这个轮回。”
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
贾复张着嘴,像是能塞进一个拳头,他的脑子已经完全被这些超乎想象的信息给冲垮了。
邓禹则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刘秀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他轻轻一按,蓝色的笔尖弹出。
他在那张申请表的背面,写下了邓禹和贾复的名字。
【邓禹】
【贾复】
那流畅的笔迹,那无需蘸墨便可书写的神奇,让两位大臣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贾复凑上前,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蓝色的字迹,又看了看那支笔的构造,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邓禹终于抬起了头,他没有去看那支笔,而是直直地看着刘秀。
“陛下,臣信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此事若成,于陛下,是天命所归,于大汉,是万世之幸。”
刘秀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邓禹,他总能最快地抓住事情的本质。
“所以,朕今日叫你们来,就是为了填好这张文书。”
刘秀指着那张申请表。
“此乃向后世求学之文书,可书写我大汉当下最需之物,交由那位周先生,便可得偿所愿。”
“现在,都说说吧。”
“我大汉,眼下最需要什么?”
这个问题,瞬间将两人从神游天外的震撼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需要什么?
需要的东西太多了。
“兵器!”贾复第一个脱口而出,“陛下,若能得后世之神兵利器,臣愿为陛下荡平蜀地,横扫陇西,指日可待!”
他想到了周墨口中那一分钟能打十几发的快炮,想到了那刀枪不入的铁甲船。
若是汉军能有此等装备,何愁天下不定?
刘秀却摇了摇头。
“君文,你的心情,朕明白。”
“但兵者,凶器也。攻伐之事,非当务之急。”
他站起身,走到殿门口,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如今关中残破,百姓十不存一,饿殍遍野。朕每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若不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纵有神兵,又有何用?”
他这番话,让贾复羞愧地低下了头。
“陛下说的是,是臣鲁莽了。”
刘秀转过身,看向邓禹。
“仲华,你以为呢?”
邓禹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
“陛下仁德,臣深感佩服。民生,确为国之根本。”
“臣以为,我等所求,当分轻重缓急。”
“其一,为高产之粮种,以及耕种之法。若能使一亩地,产出如今数倍之粮,则百姓可安,国库可充,天下可定。”
刘秀赞许地点头,这和他想的一样。
“其二,”邓禹继续说道,“为堪舆之图。”
“非我大汉一州一郡之图,而是囊括天下山川、河流、城池、道路,乃至陇蜀之地兵力部署、钱粮储藏的详尽之图。”
这话一出,连刘秀都感到一阵心惊。
他只想着要地图,却没想得如此细致。
若真能有这样一张图,那公孙述和隗嚣在他眼中,将再无秘密可言。
整个天下的棋局,都将向他单方面展开。
“其三,”邓禹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极有分量,“为水泥之法。”
“陛下所言,此物可铺路、可筑城、可修水利。若有此物,我大汉铁骑,或可踏出一条前所未有之坦途,直插蜀人之腹心。”
贾复听到这里,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他瞬间明白了邓禹的意思。
与其强攻剑门关天险,不如另辟蹊径,用一种对方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出现在他们背后。
“好!”刘秀忍不住击节赞叹,“仲华之谋,深得朕心!”
高产作物,安天下之民。
详细地图,掌天下大势。
水泥之法,定天下之局。
这三样东西,环环相扣,直指大汉目前最核心的几个问题。
“那就这么定了。”
刘秀拿起那支圆珠笔,准备在那张申请表上写下这三样东西。
可他刚写了详字,就停住了。
那些简体字,他认得一些,但要写得标准流畅,却千难万难。
这让他感到了一丝无力。
他放下笔,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叠崭新的书册。
正是周墨给他的《新华字典》和《拼音入门》。
他将书册放在邓禹和贾复面前。
“欲取后世之经,必先通后世之文。”
“这两本书,你们拿回去,用最快的速度,把上面的字,给朕学会了。”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除了你们二人,朕暂时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
邓禹和贾复拿起书册,翻看着上面那些奇特的方块字和鬼画符般的拼音,脸上都露出了凝重而又兴奋的表情。
一个新的世界,正在向他们缓缓打开大门。
刘秀看着他们,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重新拿起笔,对照着字典,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申请表上写了起来。
写完之后,他将申请表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起。
他看着殿外那幅简陋的,用布帛绘制的天下舆图,目光落在了西南方向,那片被群山环绕的蜀地。
“仲华。”
“臣在。”
“传朕旨意,命工匠营,暂停打造所有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
邓禹和贾复都是一愣。
刚商议完伐蜀之策,怎么就要停了攻城器械的制造?
刘秀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们或许有更好的法子,去走一条他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