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一声尖锐颤音,悍然炸响。
那声音凄厉,似金铁哀鸣,在死寂的听澜阁内撕开一道裂口。
时间恢复了流动。
取而代之的,是冻结神魂的彻骨寒意。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钉在大厅角落。
那里,坐着一直低头抚琴、与世隔绝的清瘦乐师。
她面前的古琴,一弦已断。
断弦兀自嗡鸣,诉说着方才的惊悸。
乐师的身体僵直如石。
那双本该灵巧的双手,此刻剧烈颤抖,再也落不下任何音符。
她缓缓抬头。
清秀的面庞上,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化为一片死白。
眼中原有的专注与沉静,消失殆尽。
只剩下惊骇、迷茫,以及一种极致恐惧带来的空洞。
安王的心脏骤然停跳。
他猛地转头看向秦渊,声音干涩,每个字都挤出喉咙,带着他自己都不信的祈求与辩解。
“前……前辈……她……”
“她只是个普通乐师,弹错了音,惊扰了前辈,晚辈这就让她……”
他的话,在秦渊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断绝了。
“她不是。”
秦渊淡淡开口。
声音不大,却如无形法旨,瞬间碾碎了安王所有的侥幸。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那个瑟瑟发抖的乐师。
“或者说,现在的她,不是她自己。”
这句话,是一道惊雷,在每个人脑海中轰然引爆!
不是她自己?
那她是谁?!
一股寒气从安王脚底直冲头顶,他瞬间通透了。
傀儡!
是萧千绝的傀儡!
那个诡谲莫测的客卿,竟在自己的王府夜宴,安插了这样一个眼线!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再看向那名乐师的眼神,已从怜悯,化为惊惧。
就在此刻。
乐师眼中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挣扎与光彩,被一种绝对的、非人的死寂彻底吞噬。
她抬起头。
柔和的眼神变得空洞阴冷,嘴角勾起一个僵硬至极的诡异弧度。
然后,她开口了。
那是一种完全不属于她的声音,沙哑、苍老,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阁下……是谁?为何要追查我的行踪?”
此言一出,听澜阁的温度凭空降了十几度。
在座的权贵名宿,只觉神魂都在战栗。
他们亲眼见证了传说中的傀儡秘术。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面前,被另一个存在隔空占据,沦为传声的器具!
这,就是那位神秘前辈要找的人!
血榜第四,“千机傀儡”萧千绝!
他真的就在安王府!
安王双腿一软,险些步了那名管家的后尘,当场瘫倒。
他强撑着躬身侍立,后背的蛟龙袍,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事情,已完全超出他的掌控。
两位清风观的年轻修士,更是连呼吸都已忘记。
他们终于明白,前辈的手段,早已通玄。
所谓的追踪,根本不是凡俗的寻找,而是在更高的维度上,直接锁定因果!
面对萧千绝隔空传来的质问,秦渊没有回答。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在听一个路人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你身上的味道,和江别雁、屠三金、陆离,很像。”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似已穿透乐师的躯壳,穿透无尽空间,直视那个藏于阴影中的本体。
“你们,在收集什么?”
当“江别雁”、“屠三金”、“陆离”这三个名字,从秦渊口中吐出。
那沙哑诡异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你……你杀了他们?!”
傀儡乐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血榜前三!
江别雁!屠三金!陆离!
这三人,任何一个都是搅动风云的魔道巨擘,凶名赫赫!
尤其是鬼手陆离,元婴之下近乎无敌的存在!
他们……都死了?
死在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青衫青年手上?
这个消息,比安王下跪更震撼,比乐师附身更惊悚!
短暂的震惊之后,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猛地从乐师体内爆开,席卷整个大厅!
“不管你是谁!”
萧千绝的声音变得怨毒而疯狂。
“你坏了‘大人’的计划!天上地下,再无你容身之处!”
“大人?”
秦渊的内心,谷心本源微动,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字眼。
血榜之上,还有一个更恐怖的存在。
这张由魔头性命补全的地图,最终指向的,就是那位“大人”。
然而,他没有兴趣理会萧千绝色厉内荏的威胁。
他的目光,从乐师的脸上缓缓下移。
落在了她身前那张断了一弦的古琴上。
他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
“你的琴,乱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嘣!!!”
一声比之前更加沉闷的爆响,骤然炸开!
不是一根弦。
是那张古琴之上,剩下的所有琴弦,在同一时刻,齐齐崩断!
木屑纷飞!
“噗——!”
那名被当做傀儡的乐师,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她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瘫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那股附着于她身上的阴冷诡异气息,也随之烟消云散。
千里之外,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一个盘膝而坐的枯瘦身影猛地一震,一口逆血狂喷而出,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我的……千机线……他……他怎么可能……”
萧千绝心神剧震,骇然欲绝。
只因一句“你的琴,乱了”。
对方言出法随,竟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通过因果联系,直接震断了他与傀儡之间的所有“千机线”!
甚至,反过来重创了他的心神!
这是何等恐怖的境界!
何等匪夷所思的手段!
安王府,听澜阁。
秦渊缓缓站起了身。
就在刚才,所有琴弦崩断的前一刹,因萧千绝心神失守而泄露出的最本源的一丝气息,被他的“谷心”精准捕捉。
那股气息,混杂在萧千绝本身的罪孽与死寂之中,极为特殊。
不是灵气,不是魔气,也不是妖气。
而是一种……无比宏大,却又无比虚伪的……
香火愿力。
秦渊转身,不再看地上的乐师,也不再看那些早已化为泥塑的权贵。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那个呆若木鸡的安王身上。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对方从一开始的敬酒。
“谢你的酒宴。”
话音落下,他迈开脚步,走向大厅门口。
他的步伐不快,却踏在某种玄奥的节点上,每一步落下,身影都虚幻一分。
安王猛地回神,看着秦渊即将消失的背影,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颤声问道:
“前……前辈……您要去往何处?”
秦渊没有回头。
只留下一句平淡的话语,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香火最盛处。”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听澜阁门口,了无痕迹。
只留下满堂惊魂未定、面如死灰的权贵。
和一个终于明白,自己究竟从何等恐怖的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安王。
香火最盛处?
安王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无比荒谬的念头。
大荣皇朝,天都城内外,香火最盛之处,只有一个地方。
西山,万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