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的脚步，在踏出听风阁门槛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并非因为身后那些或怨毒或恐惧的目光，也并非因为陈长老那复杂难明的赞叹。
是因为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清冷，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穿透了满堂的死寂，精准地缠绕在了他的心弦上。
“秦渊。”
是苏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阁楼二层的栏杆旁，那道淡蓝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楼梯口。
她手中那只摔碎的酒杯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连鞘长剑。
剑鞘古朴，呈水蓝色，与她的衣衫和气质相得益彰。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曾几何时盛满了清高与疏离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一簇倔强而明亮的火焰。
她没有看旁人，目光笔直地，牢牢地锁在秦渊的背影上。
“可敢与我一战？”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如果说刚才李云浩等人的挑战是自不量力，那苏悦此刻的邀战，在众人看来，简直就是飞蛾扑火，痴人说梦。
他刚刚做了什么？
一指点出，星光一线，便将李云浩、苏腾在内的七八名凝气境摧枯拉朽般击溃。
那份实力，已经超出了他们这些外门、内门弟子的认知范畴。
你苏悦，凭什么？
凭你那引以为傲的四灵窍？
凭你那所谓的汐水灵体？
还是凭你那凝气境初期的修为？
这些东西，在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指面前，与蝼蚁何异？
“疯了，苏悦师姐一定是疯了！”
“她这是想做什么？难道她觉得她比李云浩师兄他们联手还强？”
“唉，女人心，海底针啊。这怕不是因爱生恨，想用这种方式引起秦师兄的注意吧……”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苏适瘫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堂姐，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李云浩挣扎着靠在柱子上，嘴角溢血，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又觉得无比荒谬。
章小飞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看苏悦，又看看秦渊，结结巴巴地对身旁的姐姐说：“姐，这……这什么情况？前未婚妻打上门了？这比说书还精彩啊！”
章倩茹没有理他，一双美目紧紧盯着场中的两人，她能感觉到，苏悦的邀战，与李云浩等人的挑衅，截然不同。
那里面没有怨毒，没有嫉妒，只有一种纯粹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绝。
这不像是一场寻仇，更像是一场……求道。
秦渊缓缓转过身。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正眼看她。
四目相对，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秦家后山，那个扎着双丫髻，总是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喊着“秦渊哥哥”的小女孩。
也想起了选拔赛前，那个站在他面前，眼神疏离，一字一句说出“仙凡有别，你我……到此为止”的少女。
在那段最黑暗，最无助的日子里，这份退婚带来的羞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底。
但现在，当他站在这个高度，回望过去，那点怨恨早已被岁月的长风吹散。
剩下的，只有一片不起波澜的平静。
他的世界，早已不是金陵城那方小小的池塘。
他的敌人，是那未知的巨兽，是那可能倾覆整个宗门的滔天大祸。
与这些相比，年少时的那点情爱纠葛，实在渺小得不值一提。
他能看出苏悦眼中的决绝。
她不是为了输赢，也不是为了挽回什么。
她只是想为自己的过去，为自己的选择，为自己那份曾经引以为傲的骄傲，寻一个答案，画一个句号。
“好。”
秦渊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轻蔑，没有不耐，平静得就像在答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这个“好”字，却比任何羞辱性的言语，都更让苏悦感到一阵刺痛。
那意味着，在他眼中，与她一战，甚至不值得他多费半句口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到了秦渊的面前。
两人相距三丈，相对而立。
一个青衫磊落，负手而立，渊渟岳峙。
一个蓝裙胜水，长剑在握，清冷如莲。
周围的喧嚣彻底消失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连主位上的陈长老，也放下了酒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挥了挥手，一股柔和的劲风将地上哀嚎的李云浩等人卷到了一旁，清出了一片更大的空地。
“点到为止。”
陈长老沉声说道，算是为这场特殊的对决定下了规矩。
苏悦对着陈长老盈盈一拜，算是谢过。
而后，她抬起头，重新看向秦渊。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长剑出鞘。
那是一柄通体晶蓝的软剑，剑身薄如蝉翼，柔若无骨，在灯火的照耀下，仿佛有水波在上面流淌。
剑一出鞘，一股冰冷而湿润的气息便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几分。
“汐水灵体，开！”
苏悦一声轻喝，她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
如果说刚才的她是一朵月下清莲，那么此刻，她就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波纹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脚下的玉石地板上，竟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她的发丝无风自动，肌肤上泛起一层莹莹的水光，整个人的气息与手中的水蓝软剑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人即是剑，剑即是人。
“碧波功，第八层！”
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
苏悦虽已是内门弟子，但她入门没多久。
这就说明苏悦是外门弟子之时便已将碧波功修炼至第八层！
碧波功是碧海剑阁的基础功法之一，但能修炼到第八层的外门弟子，凤毛麟角！
这意味着苏悦在灵力的精纯度和浑厚程度上，已经远超同阶！
李云浩瞳孔一缩，他自诩天才，碧海剑阁的外门功法《正元功》也不过修炼到第六层而已。
这苏悦，果然名不虚传！
感受到苏悦身上那股远超寻常凝气境初期的强大气势，原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众人，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或许……或许她真的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
汐水灵体，加上八层碧波功，再加上她那套据说品阶不低的《傲梅剑法》，三者合一，或许真的能……创造奇迹？
面对气势全开的苏悦，秦渊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他没有取出自己的佩剑，依旧负手而过。
这副姿态，落在旁人眼中，是极致的狂傲，但在苏悦看来，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宣告着一道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惨然一笑，所有的犹豫、不甘、彷徨，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剑尖那一点寒芒。
她要用这一战，斩断过去，斩断心魔。
从此以后，天涯陌路，再不相干。
“秦渊，看剑！”
苏悦动了。
她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道蓝色的幻影，在原地留下一串淡淡的水汽，人已瞬间跨越三丈距离，出现在秦渊面前。
手中软剑一抖，并非刚猛的劈刺，而是化作了漫天水雾，其中夹杂着无数道细微却无比锋锐的剑气，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秦渊完全笼罩。
《傲梅剑法》第一式——疏影横斜。
剑势如水，看似轻柔，却暗藏杀机，如月下梅影，无孔不入。
这一剑，是她身为金陵天骄的骄傲。
这一剑，是她对自己过去选择的告别。
这一剑，是她如今所能施展出的，最强的一剑！
面对这避无可避，防不胜防的一剑，秦渊终于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格挡。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在那漫天剑影织成的死亡大网中，无比精准地，朝着某个方向，轻轻一夹。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声响。
仿佛春日里，第一滴融化的雪水，滴落在幽静的山泉之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漫天的剑影，那笼罩一切的水雾，那无孔不入的剑气，在这一声轻响之后，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场中。
只见秦渊的双指，不知何时，已经稳稳地夹住了苏悦那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剑尖。
任凭苏悦如何催动灵力，那柄在她手中灵动如蛇的软剑，此刻却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镇压，纹丝不动。
而秦渊的双指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对力量的掌控。
苏悦的瞳孔，在这一刻，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