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锐用轮椅推回病房后,王小河几乎虚脱。
一阵阵的宫缩和腰背部撕裂般的酸痛,让她连维持坐姿都变得极其困难。
李锐强行要求她卧床吸氧,连接上胎心监护,屏幕上起伏的曲线显示着宝宝尚且平稳,但也记录下她每一次痛苦宫缩的峰值。
“师母,求您了,别再动了!您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保存体力!不能再耗费心神了!”
李锐看着监护仪,心急如焚,语气几乎是哀求。
奔波和紧张明显加剧了她的身体负担。
王小河躺在枕头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鬓角。
她知道李锐是对的,她的身体正在发出强烈的警告。
但她的脑子却停不下来,像一台过热的cpU,依旧疯狂运转,试图在疼痛的间隙捕捉一丝清明。
周维民树大根深,仅凭设备科秦科长的证词,或许能钉死他采购上的问题,但未必能最快速度撕开星源计划诬陷案的核心缺口。
资金流向,徐翔,这才是关键!
而裘家是背后的暗手,需要更强的力量去制衡……
这些名字和信息碎片在她脑中疯狂碰撞。
思路瞬间清晰。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李锐:“把我手机给我。”
李锐想拒绝,但对上她那双即使在剧痛折磨下依旧燃烧着冷静火焰的眼睛,最终败下阵来,默默将手机递给她。
王小河的手指因为疼痛和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她依旧精准地找到了第一个号码,市卫健委某处的陆处长。
之前一次高规格的城市规划与应急医疗体系建设研讨会上,她作为受邀的青年学者,与这位负责相关领域的处长有过深入的交流,彼此印象颇佳。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王教授?”
陆处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显然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间点打来。
“陆处,打扰了……”
王小河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宫缩引起的喘息和颤音,但她极力控制着,让每一个字都尽可能清晰。
“有件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您帮忙……”
她省略了所有寒暄,用最简洁、最条理分明的语言,将星源计划赞助、奥尔德斯研究院的可疑资金流向、周维民、张明、徐翔三方的勾结,所有线索、疑点、人物利害关系分析,条理分明地串联起来,快速而清晰地梳理了一遍。
“陆处,”
王小河的声音因宫缩的阵痛而有些发颤,但逻辑依旧无懈可击,声音更哑,却更加掷地有声。
“核心在于资金流向和周维民、张明、徐翔三人的勾结!时间紧迫。孟燕臣现在被隔离,无法推动。”
“而我的预产期……就在今天……我随时可能生产……请务必推动调查组,彻查资金链!这是破局的关键!”
她巧妙地将自己随时可能诞育新生命的紧急状态与案件的调查紧迫性捆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极具冲击力和说服力的请求。
电话那头的陆处长显然被震住了。
他不仅能听到她逻辑严密的分析,更能清晰地听到她话语间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和停顿。
一位顶尖学府的青年学者,在临产的剧痛中,不是关心自身安危,而是在为丈夫、为真相奔走呼号!
“王教授,您先保重身体!”
陆处长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您说的情况我了解了,非常清晰!我立刻向调查组核心成员反映您提供的线索和调查方向!资金链是重中之重,我们会立刻推动彻查!”
“谢谢……拜托了……”
王小河说完这三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紧接着,第二个电话打给白杨。
电话接通,背景音是轻松的爵士乐。
“小河?稀客啊,怎么主动给我打电话?”
“白杨,长话短说,急需帮忙,”
王小河打断他,声音因宫缩而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用你的海外关系,查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奥尔德斯研究院,资金流向,还有一家国内公司,锐进科技,总经理徐翔。需要所有隐藏的关联账户和交易记录,越快越好,有急用……”
“听起来像在搞大事?你没事吧?声音不太对。”
“嗯,我快生了……”
又是一阵宫缩,她闷哼一声,缓了几秒。
“资料好了以后,尽快发给以下联系方式……谢了……”
“卧槽?卧槽!孟大哥呢?他在哪干什么?!怎么会让你?……好好好,我错了,我不问了,我现在就去办,你别急!”
白杨一听这情况,瞬间收起玩笑语气,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没有丝毫停顿,王小河立刻拨出第三个电话,打给她的公公,孟怀瑾。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起,孟怀瑾沉稳的声音传来:“小河?这么晚还没休息?身体怎么样?”
“爸……”
王小河吸了口气,极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但无法完全掩饰的痛苦喘息依旧传了过去。
“燕臣出了点事……”
她用最简练的语言,将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快速说清。
“这不是简单的经费违规,爸,”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这是针对燕臣个人的、精心策划的构陷。裘家恐怕脱不了干系。现在调查组已经在医院,但裘家那边可能需要您……”
她适时停住,意思明确。
需要长辈动用力量和影响力,去对付另一个层面的对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孟怀瑾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无比,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我知道了。小河,辛苦你了。安心生产,外面的事,交给爸。”
没有多余废话,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孟家的能量,开始悄然运转。
她瘫软在病床上。
她能做的,所有计划中的,都已经做完了。
多方落子,直指要害。
最后一个电话,打给她自己的母亲,林静女士。
“妈,”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依赖,“我明天要人工破水,燕臣这边有点工作急事脱不开身,您明早能不能来医院陪我?”
她将语气尽量放平静。
“好好好!妈明天一早就到!你自己小心点!现在疼不疼啊?”
母亲的声音瞬间充满了焦急和心疼。
“还行,不怎么疼。您明天来就好,先挂了。”
王小河怕母亲听出更多异样,匆匆结束了通话。
接下来的时间,王小河展现出惊人的意志力。
她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地吃完了医院营养科送来的晚餐,尽管食不知味。
然后,她在宫缩的间歇,竟然真的强迫自己洗漱,然后躺下睡觉。
也许是因为心力交瘁,也许是因为知道已尽全力,外援已动,这一夜,尽管宫缩依旧不规律地折磨着她,她的睡眠质量甚至比前一天晚上还要好一些,仿佛为最终的生产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
隔离会议室内,24小时不眠不休的高强度问询和脑力博弈终于接近尾声。
孟燕臣提供的线索精准致命,张明的崩溃交代打开了缺口,王小河策反的李医生证词提供了旁证,而随后调查组根据通讯记录和王小河提供的设备科线索顺藤摸瓜,迅速查实了周维民在多方面的违规操作以及与徐翔的利益输送关系。
而就在这时,调查组收到了两份至关重要的外部材料:
一份来自海外,通过特殊渠道转交,清晰地揭示了奥尔德斯研究院的资金如何通过复杂路径回流至徐翔控制的空壳公司。
另一份则来自更高层面的暗示,要求对裘家相关问题一并彻查。
压力如山般压向周维民,他最终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案件基本清晰,周维民、张明被正式控制,徐翔被通知协查,相关材料已被迅速整理移交。
裘家也陷入了巨大的麻烦之中。
当调查组负责人终于宣布“孟副院长,谢谢您的配合,暂时可以离开了”时,孟燕臣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24小时的高度紧张和缺乏睡眠让他眼底布满血丝,下巴冒出青茬,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狼狈,但他周身那股迫人的清冷气场却丝毫未减。
他没有任何寒暄,甚至来不及细问最终处理结果,只微微颔首,便大步流星地冲出会议室。
第一件事,拿回被保管的手机。
开机。
瞬间,无数个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音疯狂响起,几乎炸屏。
绝大部分来自李锐。
“师父,早上查房,师母产程无明显进展,我拟按计划实施人工破膜!”
“师父,已人工破膜,羊水清澈,胎心良好!”
“师父,宫缩很强,她很辛苦,疼痛剧烈,但是开指速度还是很慢!”
“师父,开指太慢,我得给师母挂催产素了,您那边结束速回!”
最新的一条短信,来自十分钟前:
“师父!我们需要您!您快回来!!!”
孟燕臣心脏猛地一缩,几乎窒息,所有冷静荡然无存,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和焦急。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推开旁边可能还想说什么的工作人员,以最快的速度,像一阵风般冲向产科产房的方向。
他的心跳声如同擂鼓,在耳边疯狂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小河,等我!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