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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我买通阴差,只为去地府见亡妻一面。

>阴差警告:“还魂香燃尽前必须回来,否则永世为鬼。”

>黄泉路上,我撞见妻子正在押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我十年前淹死的弟弟。

>她流着血泪低语:“快走,别被他们发现你阳寿未尽!”

>还魂香熄灭刹那,判官冷笑:“私放生魂,罪当魂飞魄散。”

>我夺过刑刀刺向自己:“用我的命换她的!”

>血溅孽镜台,映出妻子前世为我而死的真相。

>再睁眼,我成了新阴差,腰间挂着半截烧焦的还魂香。

>每日路过忘川,总有红衣小女孩递我一朵彼岸花。

>她掌心胎记,和妻子一模一样。

正文

手腕猛地一凉,一股子铁锈混着冻透骨髓的阴气瞬间扎进皮肉里。我低头,一条乌沉沉、冷得冒寒气的铁链子,像条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腕子。链子那头,隐在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似的黑雾里,只传出个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枝在砂石上刮擦:“时辰到了。香火钱,带够了吧?”

我喉咙发紧,舌头也僵了,只拼命点了点头,另一只没被锁住的手,抖得不像话,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包。那里面,是我典当了祖屋、押上了所有田契才换来的东西——几块成色极差的金疙瘩,还有一叠粗糙、边缘毛糙的黄纸,上面用朱砂潦草地画着谁都认不得的符咒。这就是阳间能通到阴曹地府的门票,贵得足以榨干一个人几辈子的指望。

铁链那头猛地一拽!那股力道大得邪门,根本不容我反抗,像是要把我的魂儿直接从骨头缝里生生扯出来。眼前骤然一黑,身子骤然失重,仿佛跌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寒冰古井。下坠……永无止境的下坠……冷,一种钻透魂魄、连骨髓都要冻裂的冷,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黑暗和寒冷彻底撕碎、吞没的刹那,脚底猛地一顿!虚虚地踩到了什么。

眼前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撕开了一道参差不齐的口子。口子后面,露出些光景来。一条路,昏黄惨淡,像得了痨病的人吐出的浊气,蜿蜒着伸向望不见头的混沌深处。路两边,影影绰绰,开满了花。血红血红,铺天盖地,浓烈得刺眼,偏偏又死寂无声。这便是传说中的黄泉路?那些血色的,就是彼岸花?它们安静得可怕,浓烈的色彩底下,透着一股子渗进骨缝里的死气沉沉。

“拿着!”那个刮擦砂石般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耐烦。一只枯瘦、指甲乌青的手从黑雾里探出来,指尖夹着一小截东西,颜色暗沉沉的,顶端一点猩红的小火星,正微弱地、一明一灭地挣扎着,散发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气味——像是陈年的寺庙香灰,又混着浓烈的血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这便是我的命门——那柱还魂香!

“看仔细了!”黑雾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就这点亮!它一灭,你就是个孤魂野鬼,再也回不去你那暖炕热灶的阳间!到时候,阎罗殿前,油锅里炸,刀山上滚,可别怨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

那点猩红的小火星,在昏黄的光线下,微弱得像随时会被一口吹熄。每一次明灭的闪烁,都像针尖狠狠扎在我的心上。时间!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芸娘!我妻芸娘!枉死城在哪儿?”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死寂的黄泉路上撞出空洞的回响,又被那无边无际的血色花海无声地吞没。

黑雾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含糊的指引。铁链猛地又是一扯,方向明确地指向了那条昏黄惨淡道路的右侧。一股更浓重的阴风打着旋儿从那边吹来,带着腐朽的泥腥和绝望的呜咽。我踉跄着被拖过去,眼睛死死盯着那柱香,香灰簌簌地往下掉,那点火星似乎又黯淡了一分。

路开始变窄,两侧的血色彼岸花也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扭曲虬结、枝干如同鬼爪的枯树。空气里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嘈杂,像无数冤魂挤在一起发出的悲鸣。远处,隐约可见一片巨大、狰狞的黑色轮廓,如同匍匐在昏暗天际的巨兽,城墙高耸,透着森然铁气。枉死城!那便是芸娘所在之处!

心头一阵滚烫,我几乎要挣脱铁链狂奔过去。就在这时,前方岔路口,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灰雾,如同破败的棉絮般翻滚涌动。灰雾边缘,几个模糊的身影正缓缓移动过来。

是阴差押解亡魂的队伍。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缩了缩脖子,想把脸藏进那团引路阴差的黑雾里。这是本能,阳寿未尽擅闯地府,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铁链的冰冷似乎又加重了几分,勒得腕骨生疼。

队伍近了。最前面,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鬼差,穿着破烂的皂色差服,手里拎着一条和我腕上一般无二的乌沉铁链。链子后面,拖着一个身形单薄、脚步虚浮的年轻男子背影。那背影……那单薄的肩膀,那走路时微微含胸的姿态……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成了冰碴子!不可能!绝不可能!可那背影……那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

我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年轻男子身上,像被磁石吸住,完全无法挪开。他低着头,脚步拖沓,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就在他即将与我擦身而过,被那高大鬼差拖进另一条岔路浓雾的瞬间,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了侧头。

一张青白、肿胀、被水浸泡得几乎变了形的脸,毫无征兆地撞入我的视线!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咝咝地冒着寒气!那张脸!那张脸虽然被水泡得浮肿惨白,眉眼扭曲变形,但我至死也不会认错!那是阿水!是我那个十年前在村口老槐树下深潭里淹死的亲弟弟——陈水生!

“阿水?”一声惊骇到极点的嘶喊完全不受控制地冲破了我的喉咙,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会是他?!他死了十年了!十年!他的魂魄怎么会在这时才被押解?而且,还是被押往与枉死城截然不同的方向?

押解阿水的高大鬼差猛地顿住脚步!他霍然转身,一张铁青的、毫无表情的死人脸,黑洞洞的眼窝精准地锁定了我的位置!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冰锥般瞬间刺穿了我。

就在这时,高大鬼差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形略显单薄的另一个鬼差,也猛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彻底冻住了。

那顶压得低低的、破旧不堪的皂色差役帽下,露出的,是一张我魂牵梦萦、在无数个撕心裂肺的夜晚里反复描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颊凹陷,嘴唇干裂,唯独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春水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惊恐和绝望!是芸娘!真的是我的芸娘!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震惊、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她眼中激烈地翻滚碰撞。她似乎想开口,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随即,她的目光猛地一垂,落在我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那柱火星已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还魂香上!

瞬间,她眼中的惊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楚!两道刺目的、粘稠的暗红色血泪,毫无征兆地、决堤般从她那双绝望的眼眶里汹涌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蜿蜒爬下,在她下颌处凝成触目惊心的血珠,滴落在她同样皂色的、破旧的差役服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暗色。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得不成调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淌血的心里硬生生抠出来的:“青河……走!快……走啊!别……别让他们……看见……你……阳寿……未尽……快走——!”

那声音低微,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魂魄上!我全身剧震!

押着阿水的高大鬼差显然听到了芸娘的警示。那张铁青的死人脸上,毫无生气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刺向我,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残忍和狐疑。他手中的铁链猛地一抖,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锐响,一股阴寒的煞气扑面而来!

引我来的那个藏身黑雾的阴差,此刻也发出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嘶鸣,像受惊的夜枭,猛地拽动我腕上的铁链,力量大得几乎要把我的手臂扯断,疯狂地要将我拖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惧都在芸娘那两道血泪和她眼中刻骨的绝望面前炸得粉碎!我不能走!我历尽艰险才找到她!阿水的谜团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

我拼死抵抗着铁链上传来的巨力,双脚死死钉在昏黄的地面上,眼睛赤红地瞪着芸娘,嘶吼道:“芸娘!跟我走!还有阿水!他怎么会在这?!告诉我!”我的目光扫过她身后那高大鬼差冰冷的脸,最后死死锁在芸娘淌血的双眼上。

芸娘的脸瞬间惨白如金纸,绝望地摇头,更多的血泪滚落。她身后的高大鬼差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那声音震得我魂魄都在发颤:“聒噪!擅扰阴差押解,阳寿未尽私闯地府,罪加一等!拿下!”

他手中的沉重铁链如同一条苏醒的黑色巨蟒,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挟裹着能冻结灵魂的阴风,朝我当头砸落!那气势,分明要将我的魂魄连同那点微弱的阳间生机一同砸得粉碎!

引我的阴差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黑雾剧烈翻腾,拽我的力量骤然消失,它似乎想撇清关系独自逃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芸娘眼中闪过一丝玉石俱焚的决绝!她猛地向前一扑,整个身体极其笨拙地撞向那高大鬼差挥动铁链的手臂!

“砰!”一声闷响。高大鬼差的手臂被撞得微微一偏,那致命的铁链擦着我的头皮呼啸而过,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昏黄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尘土。芸娘自己则被巨大的反震力狠狠弹开,踉跄着扑倒在地,皂色差役服上沾满了污秽的尘土,狼狈不堪。

“贱婢!找死!”高大鬼差勃然大怒,铁青的脸扭曲起来,黑洞洞的眼窝里仿佛燃起两点幽绿的鬼火。他猛地调转目标,沉重的铁链高高扬起,就要朝着地上挣扎欲起的芸娘狠狠抽下!

“住手——!”我目眦欲裂,肝胆俱裂!所有的恐惧都被滔天的怒火和心痛烧成了灰烬!我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猛地挣脱了腕上那条因阴差逃遁而略显松脱的铁链,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狂兽,合身扑向那个高大的鬼差!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哪怕魂飞魄散!

就在我扑出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自己一直死死攥着的手心——那柱维系着我阳间归途的还魂香!

顶端那点顽强挣扎了许久的猩红火星,在刚才剧烈的挣扎和扑击中,终于,猛地一颤!

熄灭了!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如同燃尽的希望,彻底消散在黄泉路昏惨惨的光线下。只剩下一小截冰冷的、顶端焦黑的香脚,孤零零地躺在我的掌心。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高大鬼差挥向芸娘的铁链停在了半空。引我的阴差逃遁带起的黑雾波动也骤然静止。连黄泉路上那些永恒呜咽的冤魂悲鸣,似乎也瞬间被抽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一股难以言喻的、彻底沉沦的冰冷,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将我死死冻住。阳关已断。我,回不去了。

高大鬼差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张铁青的死人脸上,竟扯出一个极其僵硬、极其诡异的笑容,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他不再看地上的芸娘,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地锁定在我身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沉笑声:“香……灭了。好,很好。省了本差动手捉拿。”他手中铁链哗啦一抖,指向我,“阳世已弃你!拿下,押送孽镜台!交由判官大人……发落!”

冰冷沉重的铁链再次缠绕上我的手腕,比之前更紧,更深地勒进魂魄深处,带来一种沉入无底深渊的绝望。芸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脸上血泪未干,看着我,眼中是无尽的痛苦和彻底破碎的哀伤。阿水依旧低垂着头,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偶,被另一个鬼差牢牢锁着。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走在昏黄惨淡的黄泉路上,方向不再是枉死城,而是通往更深、更黑暗的地府核心。引我来的阴差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的“同伴”,是同样被锁链禁锢的芸娘和如同行尸走肉的阿水。

押解的队伍沉默地行进。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出现了一座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建筑轮廓。它由无数巨大、惨白的骸骨垒砌而成,骨缝间流淌着粘稠的、暗绿色的磷火,将整个建筑映照得鬼气森森。巨大的门楣上,悬着一面非金非石的巨镜,镜面浑浊不清,如同凝结的血块,散发着令人魂魄颤栗的寒意。这便是孽镜台。

大殿内部空旷得可怕,骸骨墙壁上跳动的磷火是唯一的光源,将巨大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地上,如同群魔乱舞。大殿尽头,一个高耸的骨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他身形魁梧如山,穿着一身墨黑如夜的官袍,袍子上绣着无数扭曲挣扎的恶鬼图案。一张脸……不,那几乎不能称之为脸。青紫的皮肤紧绷在巨大的头骨上,獠牙外翻,一双眼睛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燃烧着幽幽绿火的窟窿,目光扫过,仿佛能直接洞穿魂魄最深处的污秽。

他便是判官。掌管生死簿,执掌轮回律法的地府巨擘。

高大鬼差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毫无起伏:“禀判官大人!捉获阳寿未尽擅闯阴司之生魂陈青河!其妻芸娘,身为鬼差,私纵生魂,罪不可赦!另有亡魂陈水生,羁押十年,一并带到!”

判官那燃烧着绿火的双眸缓缓转动,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如同两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身体,直达灵魂深处。我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心思、过往,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他的目光扫过我手中那截冰冷的香脚,又缓缓移向旁边面色惨白、血泪已干涸的芸娘,最后落在始终低垂着头、毫无反应的阿水身上。巨大的骨座之上,那青面獠牙的判官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无数生锈的铁片在粗糙的岩石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陈青河……阳寿未尽,擅闯阴司,搅扰黄泉秩序……按律,当打入铁围山,受百年寒冰噬魂之苦!”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铁围山……寒冰噬魂……光是名号就足以让魂魄冻结。

判官的目光转向芸娘,那绿火跳动的窟窿里,没有一丝温度:“鬼差芸娘……私纵生魂,扰乱阴司法度……罪大恶极!按律……当处以‘魂飞魄散’,永绝轮回!”

“魂飞魄散”四个字,如同四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比刚才得知自己要受百年酷刑还要痛苦千万倍!永世不得超生!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要被彻底抹去!

“不——!”我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嘶吼,那声音在空旷的孽镜大殿里撞出绝望的回响。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理智都被这最终的宣判彻底粉碎!我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困兽,猛地向前冲去,手腕上的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

“大人!判官大人!不关她的事!是我!是我买通阴差!是我逼她的!是我擅闯地府!一切罪责在我!与她无关!求您!求您放过她!罚我!怎么罚我都行!魂飞魄散也由我来!”我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拼命想将芸娘挡在自己身后,哪怕只是徒劳。

芸娘抬起头,脸上是死灰般的平静,只有那双眼睛,深深地、绝望地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说:“没用的,青河……”

高踞骨座的判官,那张青紫獠牙的脸上,竟缓缓地、缓缓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极其冰冷、极其残忍的嘲弄。他燃烧着绿火的双眸死死盯着我因绝望和疯狂而扭曲的脸,那如同铁片刮擦岩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阴司律法,铁律如山!岂容尔等凡夫讨价还价?芸娘身为鬼差,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魂飞魄散之刑,即刻……”他那只覆盖着墨黑官袍、骨节异常粗大的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上,一股令人窒息的毁灭性能量开始在他掌心凝聚,隐隐发出低沉如雷的嗡鸣!

就在那毁灭性能量即将喷薄而出、将芸娘彻底抹去的刹那,我眼角的余光猛地扫到了孽镜台大殿一侧!那里,肃立着两排如同雕像般沉默的鬼卒。其中一个身形格外高大、手持一柄巨大、刃口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鬼头刑刀的鬼卒,正用那双空洞的眼窝,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即将发生的处决。

绝望催生出最后的疯狂!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我濒临破碎的魂魄深处猛然爆发!求生的本能?不!是毁灭自己、换取她一线生机的本能!

“用我的命换她的——!”一声足以撕裂魂魄的咆哮从我胸腔里炸开!

在所有人,包括那高高在上的判官都未及反应的瞬间,我像一道燃烧着绝望之火的流星,用尽魂魄最后一丝力量,朝着那个持刀的鬼卒猛扑过去!目标,不是鬼卒,而是他手中那柄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寒芒的鬼头刑刀!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我的双手死死抓住了那冰冷刺骨的刀柄!巨大的惯性带着我向前冲去!那鬼卒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僵住,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刀,落入了我的手中!没有半分犹豫!我甚至没有去看芸娘最后一眼!双臂用尽所有残存的力气,将那柄沉重无比、刃口幽蓝的鬼头刑刀,朝着自己的胸膛,狠狠捅了下去!

“噗嗤——!”一声极其沉闷、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种灵魂被瞬间冻结、然后寸寸碎裂的恐怖感觉。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墨汁般浓黑的液体——那大概就是魂魄的“血”——猛地从我胸口那巨大的创口里喷溅而出!

黑色的“血”如同绝望的喷泉,带着刺骨的寒意,呈放射状泼洒开来。大部分溅在了冰冷光滑、如同凝结血块的孽镜台镜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几缕诡异的青烟。还有几滴,滚烫而粘稠,溅在了芸娘惨白如纸的脸上,在她脸颊上留下几道蜿蜒的黑色泪痕。

时间,再次凝固。整个孽镜大殿死寂得如同真空。所有的鬼卒都僵立当场,空洞的眼窝里似乎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高踞骨座的判官,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双眸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死死盯着那面被泼溅了大量黑色魂血的孽镜台镜面!

芸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猛地扑向瘫软下去的我,冰冷的手颤抖着想要捂住我胸前那可怕的、不断涌出黑色液体的创口,却只是徒劳地让更多的“黑血”染污了她的双手。她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是彻底碎裂的、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和绝望。

“青河——!!!”她的嘶喊如同杜鹃泣血,在大殿里回荡。然而,就在这死寂与悲鸣交织的刹那,那面被我的魂血玷污的孽镜台镜面,猛地爆发出万丈光芒!

不再是浑浊如凝血的颜色,而是一种刺目欲盲、仿佛能照彻诸天万界一切秘密的、纯粹到极致的金光!那金光如同有生命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阴森恐怖的孽镜大殿,将骸骨墙壁、磷火、鬼卒、判官……一切都笼罩在它神圣而威严的光辉之下!

金光之中,镜面上浑浊的“血块”如同冰雪般飞速消融、褪去。清晰的影像开始浮现,如同流动的画卷,一幕幕,一场场,带着无法抗拒的真实感,强行灌入在场每一个存在的意识之中……

画面里,是人间。一座熟悉的小山村,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年轻的“我”——陈青河,背着沉重的柴捆,正从山上下来。那时我不过十六七岁,眉眼间还带着少年的青涩。槐树下的深潭边,一个更小的身影,大约八九岁,正踮着脚,伸长了胳膊,试图去够那探到潭水上方的一根挂满了槐花的树枝。那是阿水!我的弟弟!

“阿水!回来!危险!”画面里的我急得大喊,扔下柴捆就冲了过去。然而,晚了。小阿水的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小小的身体直直栽进了那深不见底的幽绿潭水中!水面瞬间冒出一串惊慌失措的气泡。

“阿水!”我目眦欲裂,没有丝毫犹豫,纵身就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潭水!画面剧烈晃动,水波浑浊,我在水下焦急地摸索、寻找。终于,我看到了阿水下沉的身影!我奋力向他游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就在我拼命想将他托出水面的时候,我的脚踝猛地被潭底一丛坚韧无比、如同水鬼手臂般的水草死死缠住!

我拼命挣扎,力气在冰冷的潭水和窒息的绝望中飞速流逝。阿水在我怀里微弱地挣扎着,小脸憋得青紫。求生的本能让我试图去掰开那致命的水草……就在这时,画面边缘,一个同样年轻、梳着两条乌黑辫子的身影出现了!是少女时代的芸娘!她显然是路过,看到了水中的险情!

她惊恐地捂住了嘴,随即没有丝毫犹豫,连鞋子都来不及脱,就扑通一声跳进了深潭!她水性显然比我好,奋力向我游来,目标明确地潜向缠住我脚踝的水草。她纤细的手指在水下奋力撕扯、掰断那些坚韧的草茎……一根,又一根……

就在她即将成功掰断最后一根粗壮水草的关键时刻,画面中,我那被冰冷和窒息折磨得濒临崩溃的身体,在绝望和本能驱使下,猛地、无意识地剧烈蹬踹挣扎!

这一脚,带着求生的全部力量,狠狠地、结结实实地蹬在了正埋头为我解除束缚的芸娘的肩膀上!

芸娘猝不及防,被这沉重的一脚踹得在水中猛地向后一仰,后背重重地撞在了潭底一块凸起的、布满滑腻青苔的尖锐岩石上!她的身体瞬间僵直,一大口鲜血从她口中涌出,迅速在浑浊的水中晕染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她的眼神瞬间涣散,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那一撞中散尽了。

而我,在脚踝束缚解除的瞬间,根本无暇他顾,凭借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抱着昏迷的阿水,奋力冲出了水面……

画面继续流转。岸边,村民们七手八脚地救起了我和昏迷的阿水。阿水最终被救活了,而我,在吐了几口水后也醒了过来,只是高烧昏迷了数日。人们只当是芸娘救人心切,自己水性不精才溺毙的。她冰冷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无人注意到她后背上那个被岩石撞击出的、致命的创伤。只有画面最后定格在芸娘那双失去所有神采、望着水面之上光亮的眼睛,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一丝……释然?仿佛在说:“幸好……你活下来了……”

金光缓缓收敛。孽镜台镜面恢复了它最初浑浊如凝血的状态,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颠覆一切认知的轮回画卷从未发生过。

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死寂笼罩着孽镜大殿。骸骨墙壁上磷火幽微跳动,映照着在场每一个“存在”脸上凝固的震惊。

芸娘抱着我瘫软下去的身体,脸上的黑色泪痕未干,此刻却完全被巨大的、无法消化的惊骇所取代。她低头看着我胸前那可怕的伤口,又猛地抬头看向那面恢复沉寂的孽镜台,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踞骨座之上的判官,那双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窟窿眼,此刻绿火剧烈地跳跃着,显示出他内心极不平静的波动。那青紫獠牙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掌控一切的漠然和残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亘古寒冰般的复杂情绪。他巨大的、覆盖着墨黑官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骨座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时间,在这死寂中缓慢地流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判官那如同铁片刮擦岩石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审视,落在我身上——落在我胸前那巨大的、仍在缓缓渗出黑色魂血的创口上。

“陈青河……”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嘲弄和杀意,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天地法则般的威严,“孽镜台前,因果自现。你前世……欠她一命。”

他顿了顿,燃烧的绿火扫过芸娘那张因震惊而呆滞的脸:“她今生……为你顶罪,甘受魂飞魄散之劫……”

最后,他的目光转向那面沉寂的孽镜台,仿佛在透过它,看到某种更深的、纠缠不清的宿命丝线。

“阴司最重因果,亦最重……偿还。”

他巨大的手掌缓缓抬起,不再是凝聚毁灭的力量,而是朝着我胸前那恐怖的伤口,虚虚一按!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却又带着奇异生机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我!那感觉,仿佛整个被撕裂、冻结的魂魄被强行投入了熔炉,又瞬间被投入冰海!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修复感同时爆发!

胸前那巨大的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边缘开始蠕动、收缩,最终留下了一道贯穿整个魂体的、狰狞扭曲的黑色疤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永远盘踞在那里。深入骨髓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永恒的冰冷,仿佛那道疤痕本身就是一块来自九幽之下的寒冰,时刻提醒着那致命的一刀。

判官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再次响彻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汝之阳世躯壳已死,归途已绝。然,汝魂裂而存,此身……乃地府所铸!”

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注入我残存的魂体。冰冷粗糙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我的身体。我低头,看到自己身上那件破烂的阳间布衣如同朽坏的树皮般剥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样式古朴、冰冷僵硬、仿佛用生铁打造的皂色差役服!腰间,被一条同样乌沉沉、寒气四溢的铁链紧紧束住。铁链的一端,沉甸甸地挂着一个东西——我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腰间。

指尖触到的,是半截冰冷、坚硬、边缘粗糙的东西。我把它拿到眼前。是那半截还魂香。顶端焦黑,断裂处参差不齐。它曾是我重返阳间的唯一希望,如今,只剩下半截冰冷的残骸,如同一个残酷的墓碑,挂在我的腰间。

“即日起,汝为阴司鬼差,号‘无归’。”判官冰冷的声音宣判着我的命运,“司职引渡亡魂,行走阴阳之隙。此香……即为汝职之凭,亦为汝……永世之枷锁!”

沉重的铁链拖曳声响起。押解我的高大鬼差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解开了我腕上那条象征囚徒的铁链。取而代之的,是腰间这条冰冷、永远无法摆脱的锁链发出的哗啦声。

我僵硬地站着,感受着魂体被重塑后的沉重和冰冷。那道贯穿胸口的黑色疤痕,腰间悬挂的半截残香,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陈青河已死。活下来的,或者说存在的,是阴差“无归”。

眼角余光瞥见芸娘。她依旧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仰头望着我,脸上交织着难以言喻的悲伤、释然,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判官那燃烧着绿火的眼眸扫过她,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杀伐:“鬼差芸娘……私纵生魂,其情……可悯,其行……难恕。念其前生因果,罚……削去百年鬼差道行,重入轮回井,转世……赎过!”

芸娘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起泪光,但这一次,不再是血泪。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不舍、告别、嘱托……最终,她缓缓地、无比郑重地朝我,也朝那高踞骨座的判官,磕了一个头。

两个面无表情的鬼卒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她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回头,只是任由鬼卒押着,走向大殿另一侧通往轮回井的、散发着迷蒙白光的通道。她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柔和却无情的光晕里。

“至于亡魂陈水生……”判官的目光转向那个始终低垂着头、如同木偶般的阿水,“羁押十年,阳世因果已清。带下去,入轮回。”阿水也被鬼卒带走了,走向了另一条通道。

空旷冰冷的孽镜大殿里,只剩下我——新晋的阴差“无归”,腰间铁链冰冷,残香刺目。还有那高踞骨座之上、如同亘古冰山般的判官。

“无归。”判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汝之职司,自今日始。引渡亡魂,不容有失。若再犯阴律……万劫不复!”

沉重的铁链拖曳在黄泉路上,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哗啦……哗啦……”声。脚下的路依旧是昏黄惨淡,两侧的血色彼岸花死寂地盛开着,浓烈得刺眼。这便是我的归途,也是我永无休止的征途。

腰间那半截冰冷的、焦黑的还魂香,随着我的步伐轻轻晃动,摩擦着同样冰冷的皂色差役服,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次晃动,都像在提醒我那断绝的归路和永远无法偿还的债。胸前那道贯穿魂体的黑色疤痕,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冰冷的寒意,如同镶嵌在魂魄深处的烙印。

我引渡着亡魂,麻木地行走在这条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路上。亡魂的面孔千篇一律,麻木、恐惧、茫然、不甘……如同流水般从我身边经过,被铁链拖向最终的审判或轮回。我的存在,只是一个冰冷的引路人,一个行走的界碑,标记着阴阳永隔。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前方,昏黄的光线下,那条浑浊的、流淌着粘稠黄水的忘川河横亘眼前。河上,只有一座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破败石桥——奈何桥桥头,永远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无尽悲伤和绝望的雾气。

每当走到这里,亡魂的悲泣总会达到顶峰。而今天,当我拖曳着铁链,押送着几个新拘来的、瑟瑟发抖的亡魂走向桥头时,桥边那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雾气边缘,却静静地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极其鲜艳、红得像血染过一样的粗布小袄,在这昏黄死寂的背景里,红得扎眼,红得诡异。她赤着双脚,脚踝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踩在忘川河边冰冷湿滑的淤泥上,却站得稳稳当当。

她怀里,抱着一大捧刚刚采下的彼岸花。花瓣血红欲滴,浓烈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我的脚步没有停。阴差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好奇。我只是一个冰冷的执行者。铁链拖曳的声音惊动了她。

小女孩缓缓地转过了头。一张脸,粉雕玉琢,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最上等的瓷器。唯独那双眼睛,大得惊人,黑得纯粹,如同忘川河最深处的漩涡,里面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只有一种空茫的、仿佛看透了万古沧桑的沉寂。

她的目光,精准地越过我押送的亡魂,落在了我的脸上。不,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了我腰间悬挂的那半截焦黑的还魂香上。

然后,她动了。小小的身子,抱着那捧沉重的、血色的花,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平稳地朝我走了过来。忘川河边湿冷的阴风吹拂着她鲜红的衣角,像一面小小的、不祥的旗帜。

她在我面前站定,微微仰起苍白的小脸,那双空茫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然后,她伸出了一只小手。

那只小手同样苍白得近乎透明,在昏惨惨的光线下,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细小的青色血管。她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朵花。

一朵刚刚绽放的彼岸花。花瓣血红,层层叠叠,边缘卷曲着,带着一种妖异而脆弱的美。

她将小手又往前递了递,那朵血红的彼岸花几乎要碰到我冰冷的皂色差役服下摆。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双空茫的大眼睛里,似乎极其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依恋的微光?快得如同幻觉。

押解的亡魂发出不安的骚动,铁链哗啦作响。我僵立在原地,腰间那半截残香冰冷地贴着小腹,胸前的黑色疤痕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冰锥刺穿的剧痛!这痛楚如此清晰,瞬间击穿了我作为阴差“无归”的冰冷外壳。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递花的小手上!就在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掌心,靠近手腕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形状却异常熟悉的暗红色印记,如同烙印般清晰可见!

那印记……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小小蝴蝶!一股源自魂魄最深处的、足以撕裂一切的巨大洪流,轰然冲垮了我所有的冰冷和麻木!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铁链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我猛地抬头,再次看向小女孩那双空茫沉寂、却又似乎藏着万语千言的大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

芸娘……芸娘转世前,她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跳动的地方,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暗红色的、形如展翅蝴蝶的胎记!那是她身上,除了那双眼睛外,最让我刻骨铭心的印记!

是她吗?真的是她轮回之后,在这忘川河边……等着我吗?

那小女孩依旧静静地站着,小手固执地向前伸着,掌心托着那朵血红的彼岸花。她看着我剧烈的反应,空茫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鲜红的衣袂在阴冷的忘川风里微微拂动,像一小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本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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