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的灯光苍白刺眼,将每个人脸上的惊悸与困惑照得无所遁形。空气中残留着咖啡的焦苦和冰冷的电子设备气味,但更深层弥漫的,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精神硝烟味。阿尔贝特·詹宁斯站在主屏幕前,屏幕上并排显示着空空如也的机舱画面、飞行员茫然的面孔特写,以及贾拉勒长老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睛。
他的初步报告已经通过加密频道发往containment mand-02。措辞艰难,他尽可能保持了冷静与客观,描述了飞机的突兀回归、乘客的消失、机组人员的时间感错乱以及圣职者们的异常状态。但他知道,这份报告读起来必然像是一份疯子的臆语,或者某个拙劣的超自然恐怖小说的桥段。他刻意淡化了那些源自古老文献的联想和自己的直觉恐惧,将重点放在可观测的现象上尽管这些现象本身就已足够骇人。
回复很快传来,带着上级部门特有的、试图在危机中维持秩序的紧绷感。命令清晰而冷酷:
1. 全面隔离:所有返回的雅兹迪圣职者及机组人员立即进行最高级别医学隔离与心理评估。一切接触需在b级防护下进行。
2. 证据收集:“朝圣航班”进行全面封锁,进行毫米级扫描与采样,寻找任何非常规能量残留或粒子迹踪。
3. 数据剖析:集中所有计算资源,全力分析过去七天记录到的所有异常数据,尤其是第五日凌晨的磁力-次声波事件,寻找任何可解读的模式或与飞机回归瞬间的关联。
4. 信息管制:严禁任何信息外泄,等待进一步指令。
标准的基金会应对流程。试图用秩序和分类来框定那无法框定之物。阿尔贝特感到一种荒谬感。他们像是在用渔网试图捕捞雾气。
隔离区被迅速设置起来。返回的圣职者们异常配合,甚至可说是漠然。他们顺从地接受血液采样、脑波扫描、全身x光检查。生理指标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说健康得过分。但心理评估完全无法进行。他们对提问反应迟缓,回答简洁到极致,且完全缺乏情感内容。关于旅程的任何细节,他们都以沉默或“已然完成”、“无需再言”回应。他们的意识仿佛飘浮在某个遥远的层面,与当下现实只有最微弱的连接。那种空洞的平静,比歇斯底里更让人不安。
机组人员的情况则相反。他们显得焦虑、困惑,极力试图回忆那“丢失的几小时”,但记忆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和无法捕捉的坠落感。他们的时间感被彻底扭曲,坚信自己只是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常规飞行。当被告知已过去七天时,他们表现出强烈的认知失调和轻微的恐慌,需要镇静剂才能配合检查。
阿尔贝特亲自参与了对飞机的初步检查。踏入机舱的瞬间,那股清新的、空无的气息更加明显。没有灰尘,没有细菌,没有任何有机残留物,仿佛整个客舱被某种力量从原子层面彻底清洁过。采样棉签擦过座椅、地板、行李架,检测结果干净得令人发指。没有乘客的dNA,没有他们的皮屑,没有他们呼吸留下的任何痕迹。他们就如同被从这个物理现实中完美地擦除了,只留下概念性的“空缺”证明他们曾经存在。
技术团队对飞机进行了全方位扫描。没有辐射异常,没有未知能量签名,没有空间扭曲的迹象。它就是一架极其普通的、干净得过分的客机。
与此同时,数据分析团队陷入了更深的困境。第五日凌晨的异常数据被反复运算、建模、比对,结果依旧。那磁力图案不属于任何已知数学体系,那次声波无法被破译。更令人沮丧的是,将飞机消失和回归的时间点代入环境监测数据流进行超精密度分析后,他们发现……什么都没有。在飞机消失和回归的那一精确毫秒,所有传感器读数都出现了一个绝对平滑、无法解释的、持续仅一普朗克时间的空白断层。仿佛现实本身眨了眨眼,而仪器未能记录下那眨眼的一瞬。
所有的科学手段都撞上了一堵光滑无比的、拒绝任何窥探的墙。
深夜,阿尔贝特独自一人待在临时办公室,面对着一堆毫无进展的报告和数据图。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无法入睡。贾拉勒长老那双空洞平静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再次打开了那些雅兹迪文献的翻译摘要。目光落在关于灵魂穿越“barzakh”(屏障\/中间领域)过程的描述上:“……其间,旧形消解,记忆如沙般流散,唯本质核心得以淬炼,奔赴新生……”
旧形消解。记忆流散。
物理层面的彻底消失?意识的彻底格式化?
一个冰冷得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划过脑海:基金会年复一年协助运送的,究竟是什么?是“灵魂”?还是某种……等待被回收和重置的“本质核心”?而那个“kiras guhor?n”过程,其残酷性远超想象它需要彻底的湮灭作为前提?
那些朝圣者登机时的平静,并非因为信仰带来的安宁,而是因为他们作为“个体”的一切,早已在死亡时结束了?登机的,只是一种承载着“核心”的空壳,前往某个宇宙级的“重置点”?
而返回的圣职者们,他们又经历了什么?他们为何没有消失?他们是引导者,是见证者,因此他们的意识被允许保留一部分?但保留的代价,就是那种非人的、抽离一切的平静?他们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人类的情感都显得微不足道?
阿尔贝特感到一阵窒息。基金会一直以为自己在收容一个异常,却很可能无意中成为了一个庞大、古老、超越理解的宇宙循环机制的一个环节。一个他们完全不懂其意义,却年复一年 faithfully 执行着的环节。
Safe级?不。这根本不是安全与否的问题。这是理解力维度上的绝对碾压。
就在这时,他的保密通讯线路响起了最高优先级的提示音。是containment mand-02的直接连线。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
“詹宁斯研究员,”对面的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情绪,是cc-02的高级主管沃森,“你的报告我们已详细审议。现场情况已超出预期。”
“主管,我认为我们需要重新评估Scp-036的本质……”阿尔贝特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
“评估正在进行,但不是你的优先任务。”沃森打断他,“根据协议,以及此次事件表现的异常特性,o5指挥部已初步裁定,下一次Scp-036收容程序必须引入更主动的观测手段。”
阿尔贝特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更主动的观测手段?指的是什么?”
“在下一周期的‘朝圣航班’上,安放一名基金会潜伏观察员。全程记录‘那边’发生的一切。”
阿尔贝特的血液瞬间凉透了。“什么?这……这绝对不行!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七天内发生了什么!乘客全都消失了!圣职者回来变成了那种状态!让我们的观察员上去?这无异于自杀!而且是毫无意义的自杀!”
“风险评估已被考虑,詹宁斯研究员。”沃森的声音毫无波澜,“正因为我们无法理解,才需要内源性数据。观察员将配备最新型的屏蔽防护服、多维记录设备,甚至可能携带一件小型现实锚定装置。这是命令,不是讨论。”
“可是”
“你的新任务是,”沃森不容置疑地继续,“在下一年度的收容程序开始前,完成对返回圣职者的深度心理剖析,尽可能从他们身上挖掘关于‘旅程’的信息,为潜伏观察员的行动提供策略支持。同时,提交一份详细的观察员选拔与装备配置方案。”
通讯戛然而止。
阿尔贝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耳边回响着通讯切断后的忙音。
主动观测?潜伏观察员?
基金会非但没有因这巨大的未知而却步,反而试图用更粗暴的方式去刺探那神圣的奥秘?他们以为一件防护服和一个现实锚就能保护一个人穿越那可能连现实法则都不同的领域?
他仿佛能看到下一年的景象:又一个九月,又一架飞机,又一批沉默的空壳登机,而其中混入了一个心跳加速、试图隐藏自己的基金会人员,带着一堆可能毫无用处的仪器,飞向那绝对的未知,飞向一个几乎注定的、湮灭或非人化的结局。
而这一切,都将由他提供支持。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原本以为认知的颠覆是故事的开始,但现在他惊恐地意识到,这或许只是更深一层愚蠢和灾难的序幕。
基金会看到了深渊,它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试图派一个人下去量一量深度。
窗外,Site-22A的探照灯依旧亮着,切割着冰冷的夜色。但那光芒此刻看起来如此微弱,如此徒劳,仿佛随时会被那无边无际的、古老的黑暗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