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毕后,高奕枫也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立刻上床,而是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房间内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疲惫却依旧英挺的侧脸。
转着笔,他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林郁近几日来的变化。
似乎……换了个生活环境,尤其是来到了穗织这个宁静的小镇,住进了“青竹涧”之后,林郁身上那种常年萦绕的、过于清冷疏离的气息,确实淡化了不少。
虽然依旧算不上活泼开朗,但眉宇间偶尔会流露出更生动的情绪,对他也会展现出更多真实的、甚至带着点小任性和毒舌的一面。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高奕枫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林郁这个年纪,本就应该是活力无限、尽情讴歌青春的大好年华,而不是像自己这样,早早地就自愿被沉重的“传承”责任所束缚,变得执拗而老成。
“讴歌青春啊……”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随即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带着自嘲意味的苦笑。
在他自愿背负起的、那几乎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武道传承面前,这种听起来轻松而美好的词汇,似乎已经变得遥远而不重要了。
他的青春,注定要与汗水、伤痕、以及那份孤独的坚守为伴。
他合上面前摊开的、记录着今日练武心得与一些琐事的日记本,目光扫过自己被林郁仔细包扎好的、依旧有些隐隐作痛的手指,那严谨而细致的包扎手法,让他心头再次涌上一股暖流,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温柔的莞尔笑意。
同时,他的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先前发生的种种——浴室门口的惊鸿一瞥,沙发上近距离的接触,林郁那带着薄怒却更显关切的眼眸,为他处理伤口时专注而温柔的侧脸,还有最后那尴尬又令人心跳失序的“扑倒”与呼唤……
一幕幕画面如同幻灯片般在脑海中闪过,高奕枫刚刚平复下去的脸颊不禁再次悄悄泛起了红晕。
鬼使神差地,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近乎呓语般地喃喃出声:
“林郁啊林郁……你要是个女孩子的话……”
然而,这半句近乎本能遐想的话语刚刚脱口而出,他便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清醒过来。
他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随即又被更深的懊悔和自责所取代。
几乎是下意识地、毫不留情地抬手,“啪”地一声,他竟然给了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光,而且力道不轻,侧脸立刻就浮现出淡淡的红痕。
这记耳光,是为了扼杀自己脑海中那不该有的、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在意的是林郁本身!
自始至终,他都将林郁视为一个独立、完整、值得尊重和珍惜的朋友,是独一无二的青梅竹马!
是男是女,真的有差别吗?难道自己也要像过去那些孤立、欺凌林郁的人一样,去在意、甚至潜意识里“膈应”对方那特殊的、生来便是男生却拥有近似女生长相的外表吗?
不行!而且是绝对不行!
高奕枫用力攥紧了拳头,指尖甚至掐进了掌心的纱布里,带来一丝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摸着被自己扇得有些火辣辣刺痛的侧脸,自顾自地低声嘀咕着,仿佛在坚定某种信念。
“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这根本没有区别。林郁……就是林郁。”
但思绪一转,他又忍不住考虑到了其他的东西,带着一种纯粹客观的、欣赏的角度: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林郁真是个女孩子的话,恐怕……会非常受欢迎吧?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因为外表的特殊性而被那群人孤立、排斥和欺凌。”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竟然觉得毫无违和感。
“想想看也是,颜值那么高,成绩又是顶流,性格嘛……虽然对外人冷淡了点,但熟悉之后就会发现其实很体贴温柔,除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列举林郁的“缺点”,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客观的,但话到嘴边,他却沉默了。
他似乎……完全斟酌不出任何合适的、能够称之为“缺点”的词语。
体能弱?那是先天身体体弱,而并非他的本意。
性格有时有点小别扭?不不不,但那在他看来,反而带着点可爱的真实。
以高奕枫那有些直线条的性格,想不出来的事情,他就不想了。
他干脆利落地关掉了台灯,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摸索着躺上床,又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然而,不知是因为白天经历了太多情绪起伏,还是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画面依旧在盘旋,他感觉自己睡意并不深沉。
他索性装模作样地闭着双眼,至于何时能真正睡着,就随它去吧。
“唉……这一波三折的一天,总算是要过去了……还是想想别的东西吧,比如说,有地将臣同学……”
他在心中默默感慨,带着一丝解脱般的疲惫。
只不过,命运的戏弄似乎尚未结束。他根本不知道,就在这寂静的深夜,另一件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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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林郁被生理需求唤醒,他睡得迷迷糊糊,大脑几乎也处于待机状态。
因为懒得开灯,加上对“青竹涧”的布局已经逐渐熟悉,他选择像以前一样摸黑前往浴室。
然而,困意如同厚重的浓雾笼罩着他的意识。上完卫生间后,他一心只想着回去继续睡觉,结果脚步遵循着模糊的肌肉记忆,竟然……走错了房间。
他迷迷糊糊地推开了一扇门(以为是自己房间的门),凭借着身体对“床”的定位,直接摸索着钻进了被窝,几乎是脑袋一沾到枕头,意识就再次沉入了梦乡。
房间中,本就睡意浅薄的高奕枫,被一些极其轻微的动静惊醒。
他虽然困倦,但常年习武练就的敏锐感知并未完全休眠。
他有些困顿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在适应了黑暗后,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侧过头看向动静来源——
(什么动静?嗯……可能是大橘晚上跑酷吧……精神头可真好啊,不过那毛孩子有分寸,应该不会闹太大的……嗯?不对,这个呼吸声……原来是林郁啊,那就没啥事了……嗯?!林郁!!)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他所有的困意烟消云散,惊得他险些直接从床上弹跳起来。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甚至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
果然是林郁……不知何时,竟然钻到了自己的被窝里,而且就睡在他的身边。
月光朦胧地洒在林郁恬静的睡颜上,他白色的长发如同柔软的丝绸铺散在枕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息均匀而清浅,嘴唇微微抿着,整个人蜷缩着,像一只找到了安心之所、毫无防备沉睡着的小猫,竟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惹人怜爱的乖巧气息。
高奕枫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大概猜到了原因——这家伙,绝对是睡迷糊走错房间了。
不过,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林郁发现自己在这里,得赶紧离开。而且,对方既然已经睡了自己的床,那自己就去他房间睡好了。
然而,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他睡觉的习惯是背靠着墙壁,此刻,他的去路几乎被睡在床外侧的林郁完全堵死。
高奕枫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必须冷静。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电影里拆解炸弹的特工一般,开始挪动自己高大健硕的身躯。
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肌肉紧绷到发酸,生怕床垫发出任何一丝轻微的声响,或者不小心碰到林郁,将他惊醒。
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向床沿挪动。眼看胜利在望,再有几十厘米就能成功“脱逃”……
而就在这时,林郁的睡态却开始变得不老实起来。
他似乎是在梦中寻找着什么,两只小手在身边的床铺上一顿胡乱摸索,嘴里还发出如同梦呓般的、含糊不清的喃喃声:
“抱枕呢……我的……抱枕……”
一边嘟囔着,他一边伸手,精准地……一把扯住了高奕枫睡衣的衣角。
“!!!”
高奕枫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心头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凉了大半截。
完了……“逃跑”计划……可以彻底宣告失败了。
反观林郁,他则是依旧沉浸在自己甜美的梦境中。
他感觉手里的“抱枕”(高奕枫的衣角)好像有点拉不过来,似乎不太听话。但他并没有多想,反而顺势……整个人如同藤蔓般,朝着“抱枕”的来源盘绕了上去。
高奕枫只能眼睁睁地、无比绝望地感受着——林郁那两条白皙修长、却没什么力气的手臂,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脖颈;紧接着,那两条同样纤细的长腿,如同找到了最佳的攀附物,直接缠上了他的腰身。整个人,更是像一只找到了安心树的八爪鱼,严丝合缝地、紧密地“挂”在了他的身上。
高奕枫:“…………”
他已经彻底无语凝噎了。
这剧情……就算是放在那些最离谱的恋爱小说或者喜剧漫画里,都算是相当炸裂的存在了。没想到,它竟然会如此真实地发生在他这个自认与“浪漫”“桃花运”等东西绝缘了的武痴身上。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然而,低头看着怀中林郁那恬静安然、仿佛找到了全世界最舒适港湾的睡颜,听着他均匀清浅的呼吸声,高奕枫心中所有的无奈、抓狂和纠结,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悠长的、认命般的叹息。
毕竟是真心不想打搅到对方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的好梦。
于是,他只能……将就着睡下了。
尽管内心情绪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羞窘、无奈、一丝隐秘的悸动,以及对自己这份复杂心绪的困惑交织在一起,但因为今天实在是经历了太多耗费心神的事情,身体和精神都早已疲惫不堪,沉重的眼皮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缓缓合上。
至于明天早上醒来,会是怎样一番天翻地覆的景象……
那就……留给明天的自己去面对吧。
在高奕枫彻底沉入睡眠之前,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