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搪瓷缸放在桌上,木匣子锁好塞进床底。她脱了外衣躺下,肩膀还在疼,闭上眼却睡不着。外面风刮着窗纸哗啦响,她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陆峥是修完路回来取冬衣的。工友老赵拍他肩膀:“你家那口子厉害啊,镇口摆摊都成一景了。”
他点头没说话,转身要走,老赵又补一句:“就是你姐在村里说她不清白,啥野男人给钱之类的。”
陆峥停住脚:“你说啥?”
“你姐陆梅啊,逢人就说弟媳抛头露面不守妇道,还说她钱来得不明不白。”
陆峥脸色一下子沉了。他问清时间地点,没回家,调头往陆梅家去。
天已经黑透,陆梅家门口挂着半旧的蓝布帘。屋里亮着煤油灯,孩子哭声断断续续。陆峥一脚跨进去,门槛都没敲。
陆梅正抱着娃喂糊糊,抬头见是他,愣了一下:“哟,稀客啊,咋地,不上班还往娘家跑?”
陆峥站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以后再提我媳妇一个字,咱俩就没姐弟情分。”
陆梅冷笑:“你护她护得紧啊?一个外姓人进门三个月,就把娘哄得团团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还拿退伍费给她做生意,你傻不傻?”
“退伍费是我自己挣的。”陆峥往前走了一步,“花给谁,我说了算。”
“她是帮你贴补家里了吗?”陆梅撇嘴,“还是给你生儿子了?她天天往外跑,跟那些男商贩勾勾搭搭,你说她清白?”
“她卖的是红糖糕,不是人。”陆峥盯着她,“她起早贪黑蒸点心,供你儿子上学交学费,这事你知道不?上回你偷粮票,是谁替你瞒下的?是你弟媳!”
陆梅手抖了一下,碗差点打翻。
“你说她不清白?”陆峥逼近一步,“那你呢?你男人赌烟票,你当棉袄换酒喝,娃冬天光脚跑,谁帮你撑腰了?她给了你两回红糖糕,你转头就在背后骂她靠男人活着?”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陆梅想站起来,腿发软没起来。
“我告诉你。”陆峥声音更低,“她是我的女人。谁再说她一句闲话,我不光不认你这个姐,以后家里一分钱、一斤粮,你也别想沾。”
“你……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陆梅嗓子发颤。
“这不是往外拐。”他说,“这是划清界限。你要再敢在村里嚼舌根,下次我不只是来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孩子还在抽噎,陆梅低着头,不敢看他。
陆峥转身走了。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震得灯焰晃了两下。
他回到家时,屋里还亮着一盏小油灯。林晚坐在床沿,听见脚步声起身开门。
“你回来了。”
“嗯。”
“吃饭了吗?”
“吃过了。”
两人站在廊下,风吹得玉米秆沙沙响。林晚想关门,陆峥没动。
“我知道了。”他说,“那些话。”
林晚低头:“张婶她们都说清楚了,没事。”
“不对。”他摇头,“该我说话的时候我没出声,是我的错。”
林晚抬头看他。这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认错。
“她是我的女人。”陆峥声音很稳,“没人能欺负。”
林晚喉咙动了一下,没说话。
“以后有人惹你,直接告诉我。”他说,“我是你男人,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林晚看着他。他脸上有风尘,眼角有点红,像是赶了远路。她忽然想起那天他在晒谷场拽陆梅胳膊的样子,也是这样一句话都没多说,直接动手。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
陆峥抬手想摸她头,伸到一半又放下。他转身进了屋,把背篓挂在墙上,掏出一包东西放在桌上。
“供销社新到的咸菜,给你带的。”
“谢谢。”
“顺路。”
他脱了外套,坐在炕边解鞋带。
林晚看着那包咸菜,红纸包着,上面印着“副食品公司”。她记得上次他带东西回来,还是结婚第二天的一包白糖。
她走到桌边打开包袱,里面除了咸菜,还有半块桂花糕。纸角上写着“张婶给的,让你补身子”。
她没回头,只说:“明天我要早点去镇口,和面得提前准备。”
“我送你。”
“不用,来回几十里,你还要上班。”
“自行车修好了。”他说,“明早六点我推车等你。”
林晚没再推辞。她把桂花糕放进木匣,锁好。
陆峥洗完脚上了炕,背对着她躺下。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陆峥。”她突然叫他名字。
“嗯?”
“谢谢你今天去说那些话。”
他没回头:“该做的。”
林晚吹灭灯,躺下。黑暗里,她听见他翻身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很轻的“睡吧”。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林晚刚穿好衣服,就听见院门响。陆峥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车后绑了个木箱子。
“装蒸笼用的。”他说,“结实。”
王秀莲从厨房出来,看见这一幕,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转身回灶房端出两个热窝头。
“路上吃。”她塞给林晚一个,又递给陆峥一个。
陆峥咬了一口,含糊说:“娘,以后我每天送她去镇口。”
王秀莲点头:“去吧,路上慢点。”
林晚背上包袱,陆峥扶着车等她。两人走出院子,晨风扑在脸上。
到了村口,张婶已经在等了。看见他们一起过来,眼睛一亮:“哟,今儿还带司机了?”
陆峥没说话,把蒸笼箱卸下来,交给张婶。
“你去忙你的。”他对林晚说,“中午我来接你。”
林晚点头。她看着他骑车走远,背影消失在土路尽头。
张婶捅她一下:“你男人现在可护你了。”
林晚低头整理蒸笼布:“他就是那样人。”
“那是你值得。”张婶笑着说,“换了别人,他早一拳头打过去了。”
太阳升起来,镇口人流渐渐多了。林晚刚摆好摊,就看见刘婶领着个穿灰褂子的女人过来。
“这是我表妹,想学做红糖糕。”刘婶说,“能不能让她看看怎么和面?”
林晚点头:“行,但得先交五毛钱押金,怕浪费材料。”
灰褂女人掏钱:“值,听说你们这糕能换麦乳精?”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几个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
“是不是陆梅又来了?”张婶皱眉。
林晚抬头看去,只见陆梅站在人群外,手里抓着一张纸,脸涨得通红。她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她最终转身走了,连头都没回。
林晚收回目光,把手伸进蒸笼。热气扑上来,她轻轻说了句:“今天这锅,火候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