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城内的炊烟刚漫过城墙时，庞统已带着中军踏上了往郿县的路。渭水在道旁缓缓流着，晨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眼的金鳞。魏延骑马跟在他身侧，甲胄上还沾着陈仓城头的尘土，却难掩兴奋：“军师，拿下陈仓这步棋走得漂亮！郝凯那小子到最后还晕乎乎的，怕是到现在都没明白，火根本不是冲着粮仓去的。”
庞统勒了勒马缰，目光落在远处郿县的方向——那里有片淡淡的灰影，是城郭的轮廓。“郝凯只是缺了历练，”他语气平淡，“换作郝昭，昨夜见魏延退军，只会加派人手守东门，绝不会分西门的兵。”他顿了顿，指尖在马鞍的雕纹上轻轻划着，“不过郿县守将不是郝家人，是钟繇的侄子钟毓，此人比郝凯难对付得多。”
魏延撇撇嘴：“再难对付，还能挡得住咱们？陈仓都破了，郿县不过座小城……”
“郿县是小城，却是长安的屏障。”庞统打断他，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昨夜从陈仓府库搜出的魏营密信，上面只写了“郿县有备，勿急”六个字，没署名，墨痕却还新鲜。“钟毓守郿县三年，没打过什么硬仗，却把城墙修得比陈仓还结实。更要紧的是，他手里有钟繇留的五千‘解烦兵’——那是当年曹操征荆州时练的精锐，专解急难，最能守。”
魏延刚要说话，前锋忽然派人来报：“军师！郿县城外空无一人！城门大开着，连个哨兵都没有！”
魏延眼睛一眯：“不对劲啊。哪有敌军城门大开迎客的？莫不是有埋伏？”
庞统却催马往前行了几步，站在高坡上望郿县。城门确实开着，城门口连块挡路的石头都没有，街上也不见百姓，静得反常。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钟毓这是学了古人的‘空城计’？只是学得不到家。”
“空城计？”魏延愣了愣，“他就不怕咱们直接冲进去？”
“他怕，又不怕。”庞统掉转马头，对亲兵道，“传令下去，全军在城外三里地扎营，不准靠近城门半步。让斥候带几个人，扮成百姓混进城，看看城里到底有什么。”
等斥候走了，魏延才凑过来：“军师，干嘛不直接打进去？就算有埋伏，咱们兵力占优，怕他不成？”
“钟毓要的就是咱们‘不怕’。”庞统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土上画郿县城的轮廓——城中心有座高岗，是当年秦宫的旧址，地势比城墙还高。“你看这高岗，要是上面藏了弓箭手，咱们从城门冲进去，正好成了活靶子。他开城门，是想引咱们急着攻城，好占这个地利。”
他顿了顿，又画了条线从城外接往高岗：“而且郿县地下有旧渠，是秦时通渭水的暗道，钟繇当年修城墙时特意扩了，能藏人。咱们要是贸然进城，说不定刚过城门，暗道里就杀出兵来断了后路。”
魏延听得咋舌：“这钟毓看着文绉绉的，心思倒毒。”
“毒在其次，要紧的是稳。”庞统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土，“钟毓知道硬拼拼不过咱们，就想靠‘耗’。他城里粮草足，又占着地利，耗到陇西的援军来了，咱们就成了夹在中间的饺子。”
斥候傍晚才回来，带回的消息和庞统猜的差不离：城里百姓都被赶到高岗下的民房里看管着，高岗上架了投石机，暗道的入口藏在城隍庙的香炉下——钟毓果然在等蜀军攻城。
魏延听完就火了：“这小子太嚣张！军师，要不我带一队人夜袭？从暗道摸进去，先端了他的投石机！”
庞统却摇头：“暗道里肯定有伏兵，夜袭是自投罗网。钟毓想耗，咱们偏不陪他耗。”他看向渭水的方向，目光忽然亮了，“你还记得陈仓的泄洪闸吗？”
魏延一愣：“军师是说……用水？”
“郿县的旧渠通渭水，钟毓只想着用暗道藏兵，却忘了渠是活水。”庞统叫亲兵拿舆图来，指着旧渠与渭水相接的水口，“今夜你带三百人，去水口筑个临时水坝，把渭水往旧渠里引。不用引太多，刚好漫过暗道就行。”
他指尖点在高岗下的民房区：“钟毓把百姓困在那儿，就是怕咱们放箭伤了百姓，投鼠忌器。可水不一样——水漫上来，百姓要逃，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淹死。只要他动了救百姓的心思，高岗的守军就得动，暗道里的兵也得出来——到时候，他的‘空城计’就成了‘忙乱计’。”
魏延眼睛瞬间亮了：“还是军师想得妙！水漫过去，他不挪百姓就得挨骂，挪了百姓就露破绽！”
三更时分，渭水的水口传来轻微的夯土声。三百蜀兵借着夜色，用麻袋裹着沙土筑坝，水声顺着旧渠往郿县流，起初只是细流，后来渐渐漫过了暗道的入口。
而郿县城里，钟毓正坐在高岗的望楼里看书。他算着蜀军该急了——攻城不成，耗着又怕援军到，说不定后半夜就会来劫营。可忽然有士兵来报：“将军！城里低洼处积水了！是从暗道里渗出来的！”
钟毓捏着书卷的手紧了紧。暗道通渭水他知道，可蜀军怎么会想到往渠里引水？他快步走到望楼边往下看——高岗下的民房区已经积了半尺深的水，百姓正踩着门板往高处挪，哭喊声顺着风飘上来。
“将军！救百姓啊！”下面的士兵喊。
钟毓咬了咬牙。他是钟繇的侄子，最看重“仁名”，要是百姓在他手里淹死了，传出去比丢了郿县还难堪。“传令下去！暗道里的人先出来，去民房区救百姓！高岗留一千人守着就行！”
他没看见，城外三里地的蜀营里，庞统正站在灯前看舆图。亲兵来报：“军师，郿县暗道有动静，好多魏兵从里面出来了！”
庞统笑了笑，提笔在高岗的位置画了个圈：“告诉魏延，时候到了。带五千人，从城门进去，别管百姓，直扑高岗。”
夜风里，忽然响起蜀军的号角声。不是攻城的号，是冲锋的号。钟毓在高岗上听见号角，猛地回头——城门方向亮起了火把，蜀兵像潮水似的涌进来，直奔高岗而来。
他这才明白，引水不是为了淹城，是为了调走他的伏兵。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钟毓抓着栏杆喊，可高岗上只剩一千人，蜀兵转眼就冲到了岗下。
庞统在营里听见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慢慢卷起舆图。渭水还在流，月光洒在水面上，金鳞晃得人眼晕。他轻声道：“钟毓想守‘稳’，却忘了水是活的——这世上哪有真正稳得住的城？”
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响，间或夹杂着魏兵的叫喊。天快亮时，亲兵来报：“军师！魏延将军拿下高岗了！钟毓……钟毓带着残兵往长安逃了！”
庞统点点头，望向长安的方向。那里的天，也该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