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他早已瘫软在地，对着那模糊的魂影哽咽道：“芷露……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将你安置在此便疏于看顾……让你遭此大难……”
华哥儿立于一旁，虽见惯生死，面对此情此景亦不免心生恻隐：“阴物滞留阳间，魂无所依，魄难安宁，终非善途。既已明真相，当早日放下执念，重入轮回为好。”
黄昭亦上前一步，附和道：“我可设坛做法，引渡幽冥，助你解脱这无边苦海，往生极乐。”
然而，那名为芷露的魂影只是沉默着，周身缭绕的灰黑怨气微微波动，并未因超度的承诺而显现丝毫释然。
华哥儿敏锐地察觉到她未言之隐，轻声问道：“可是……还有心愿未了？”
芷露的魂体发出一阵细微的颤鸣：“妾身……跟了孟郎一场，不想到死……都还是个没名没分的孤魂野鬼……”
孟他闻言，急忙抬头承诺：“有！有名分！我定将你厚葬，墓碑之上，便刻‘孟门侧室芷露夫人’！就葬在我孟家坟茔后山处，四时香火不断！”
芷露幽幽一叹：“罢了……就依孟郎吧，妾身知你，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孟他面露尴尬，显然，这是惧内的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芷露话锋一转，魂体中骤然迸发出一股阴寒的戾气，“然则，妾身更不甘心死得不明不白！那凶徒……那害我性命之人，必须揪出严惩！此仇不报，妾身怨气难消！”
华哥儿沉吟片刻，问道：“你可知自己尸身现在何处？若能寻得遗骸，或可找到指向凶手的线索。”
芷露的魂影晃动，显得有些迷茫与痛苦：“不知……自遇害后，妾身魂魄大多时间便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之中，浑浑噩噩。只是偶尔，会莫名清醒片刻，重现于这屋内……”
黄昭眸光一闪，断言道：“魂魄既被拘束于此院墙之内，不得解脱，说明你的遗骸，必定就被埋藏在这宅院某处！”
“什么？！”孟他惊得几乎跳起，随即脸上涌起愤怒的潮红，“挖！挖地三尺！我也要找到！”
黄昭却抬手制止了他冲动的言语，再次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芷露，你仔细回想，当你感觉自身陷入那片黑暗时，你是觉得自身是躺卧着的，还是……直立着的？”
这个问题让华哥儿与孟他皆是一怔。
芷露的魂影明显凝滞了一瞬，似乎在极力回忆那痛苦而模糊的感知，片刻后，她带着几分不确定与惊悸答道：“是……是立着的！仿佛被紧紧束缚，四周皆是冰冷与压迫……是立着的！”
黄昭环视厢房一圈：“尸体不是被埋于地下，而是被砌进墙里了。”
“墙里？！”孟他失声惊呼，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华哥儿伸手指向靠墙而立的那个大衣柜：“方才我便察觉到第一缕异常的阴风，正是从我打开的那扇衣柜门缝中透出！”
黄昭与华哥儿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两人同时上前。黄昭内力微运，双手抵住衣柜一侧，华哥儿亦在另一侧发力。
那实木衣柜颇为沉重，但在二人合力之下，伴随着一阵“嘎吱”摩擦声，被缓缓移离了墙面。
衣柜之后，只见那面墙的中央部分，颜色与周围的旧墙明显不同！
一片大约一人高、半人宽的区域，砖石显得更新，与周边年深日久、色泽暗沉的旧墙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这……”孟他指着那面墙，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心中既痛惜爱妾的惨死，更愤恨那凶徒的歹毒——不仅害了芷露性命，竟还将她的尸身藏于自家祖宅墙中，致使怨气积聚，煞气弥漫，最终殃及他整个家宅不宁，亲人接连遭难！
华哥儿目光沉静，他并无太多言语，只是默默从后腰掏出他的小药铲，插入新砖缝隙之间，手腕发力，轻轻一撬。
“噗嗤——”
一块砖石应声松动，被小心取下。一股腐败气息从墙洞中弥漫开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芷露魂影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倏忽间便消散无踪。
“芷露！芷露呢？”孟他惊慌四顾。
黄昭凝视着墙洞，语气沉凝：“不必寻了。凡阴物滞留，其魂体必与尸骸存有玄妙联系，尸骸便是其根基，亦是其最大的弱点。一旦尸骸被动，魂体便会本能地被束缚、牵引回遗骸之中，难以自主显现。”
阿依莫的情况特殊，她依托于养魂珠存身。那宝珠既助她凝练魂体、加速修行，从某种意义上说，却也成了束缚她的独特枷锁。
华哥儿手下不停，药铲翻飞，一块块砖石被依次取下，墙洞逐渐扩大。
西北地区空气本就干燥，加之时近寒冬，低温延缓了腐败的过程。
当最后一层遮掩被除去时，一具身着素色衣裙、保持着直立姿态的女性躯体，赫然出现在墙洞之内！
她双目圆睁，瞳孔早已涣散，却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果然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状。
孟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心如刀绞，悲呼一声“芷露！你死的好惨呀！”
华哥儿眉头紧锁，却并未停手，他小心地扩大洞口，避免对尸体造成二次破坏。
待能容身探视后，他屏住呼吸，凑近仔细观察。
尸体呈站立姿势被禁锢在墙内，颈部骨骼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
“颈部有明显的扼痕，指印清晰，呈环绕状。可见凶手是从正面徒手发力，力道极大，是致命伤。”
他伸出自己的手，虚按在尸体脖颈的淤痕上比划着：“你们看，这处印记……右侧的扼压痕迹尤其深重、清晰，但对应大拇指位置的痕迹，其末端……却显得有些模糊、残缺，力道似乎在此处戛然而止。”
华哥儿抬起自己的右手，将大拇指屈起，模拟着扼杀动作：“通常而言，以右手发力扼颈，大拇指会按压在颈部左侧。而此处的痕迹显示，凶手的右手大拇指……很可能先天残缺，或是后天折断，缺失了前半截！正因如此，在发力时，残缺的拇指无法像正常手指一样提供完整、均衡的压力，才留下了这般独特的印记。”
“右手大拇指……断了一半？！” 孟他喃喃重复着，脸上的悲痛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取代。
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蹿入他的脑海——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卑躬屈膝，办事还算得力的亲信！
“吕程！是捕头吕程！！他……他的右手大拇指就是断的！竟然是他？！我待他不薄，为什么……他为何要杀芷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