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公主回京时,皇帝和皇后下令,五品以上外命妇及百名内廷女官出城相迎。
这是对郊州一事中,崇安公主所做贡献的认可。
崇安公主并未直接回公主府,而是先进宫谢恩。
紫极宫是大弘朝禁宫,经历代皇帝扩建,占地八千亩,极尽奢靡。
元宸殿则是位于中轴上最雄伟的朝堂。
皇帝在元宸殿后殿见的崇安公主,陪同的是中书令宇文骧,也就是崇安公主的公爹。
瞧着这架势,崇安公主无声咧了下嘴,恭敬向皇帝行礼问安。
随后,宇文骧亦向崇安公主见了礼。
皇帝赐座后,笑道:“崇安此行及时解决郊州之患,真不愧是朕与皇后的长女,却有乃母巾帼不让须眉之风,朕心甚慰!通化坊的公主府,朕瞧着小了些,即日起再扩建十亩,绝不可委屈了朕的公主!”
崇安公主心底冷笑连连,不可委屈也委屈了多年。
即便是现在,她立下如此大功,父皇却只想扩个宅子打发她?
诚然,长安寸土寸金,特别是皇城附近,王孙贵胄的宅邸皆有规制。
除非皇命特许,否则都很逼仄。
可她的公主府不一样,她的府邸是太祖为贵妃徐氏在宫外立的私宅,以宫殿规格建造。
中宗朝时改名为兴和宫,后来疏于维护荒废了。
到她出嫁立府,又改成她的公主府。
所以那府邸面积并不小,再扩建的必要几乎没有。
如此就显得这份赏赐,格外叫人恶心。
但她面上恭谨道:“儿臣现居的公主府,已占通化坊半坊之地,再扩建便要推掉高宗名相陈远山后人的宅子,和显宗淑妃母家的宅子,以及许多本朝重臣的官宅,牵涉太广,也实在太过兴师动众。何况如今战事刚息,国库不堪重负,不宜大兴土木,儿臣不敢领受这份恩赏,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面色不改,看向宇文骧。
“皇儿嫁与你宇文家为妇后,恩义见长,朕当真高兴,既然如此,宇文卿不妨说说,该如何奖赏的好?”
宇文骧忙道不敢,却又问皇帝,“不知此事,陛下预备做国事还是当家事?”
皇帝道:“国事如何?家事又如何?”
宇文骧道:“臣以为,若是家事,子女为父排忧解难份数应当,便无需多贵重的奖励,做足脸面即可。若是国事,平定一方之乱,陛下当以爵位、食邑或金银财宝赏赐,只是如今公主已爵同亲王,着实封无可封,倒不如加食邑并赐以金帛奴隶等。”
皇帝摇头笑了笑,“你这老货,崇安与赵王相比,功勋也不遑多让,怎可依家事办,岂不叫朕贻笑大方?就依你的,加赐崇安食邑五千户,黄金万两,丝绢三千匹,赐昆仑奴与新罗婢各二十!”
宇文骧捻着胡须亦是笑了笑。
皇帝便笑骂道:“你心疼儿媳,变着法儿从朕这儿哄好处呢!”
两人一唱一和,崇安公主无声勾唇,垂头谢了赏赐。
爵位不能再封么?前朝可有皇帝亲女直接封长公主的,亦有改封某国公主的。
父皇,不过是不愿罢了。
崇安公主出了元宸殿,领上郭妡就去了昭阳宫。
她出入昭阳宫如入无人之境,一路进了正殿。
便见皇后一袭靛蓝常服盘坐在榻上,正亲手雕一副牙牌呢。
听见女官引导崇安公主的声音,只微微撩了下眼皮,“回来啦?”
崇安公主也不和皇后客套,随意蹲了蹲膝盖,踢了鞋子也盘到榻上,“母亲,妹妹呢?”
平阳公主还未出嫁,平日都住在昭阳宫,在皇后跟前寸步不离的。
今天,城外不见人,宫中也不见人。
皇后只是摇头,提起她,淡定的脸有些皲裂,似乎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七月初,你父皇正式为她与卫曦赐婚,并特赐卫曦襄平侯爵位,自此,她便明目张胆追着那卫三郎满长安跑,今日一早就出了门,我是懒得管她了。”
一副养废了的口吻。
“得了,不提她。”崇安公主便也摇了下头,直接指向郭妡,十足夸耀的口气。
“母亲,这是儿下西南最大的收获,今日便献与母亲了!”
听她这样说,高皇后放下刻刀,缓缓抬眼,“义宁乡君?”
“是妾身。”郭妡从容俯身下拜,行了大礼。
聪明人之间,并不需问“堂下何人”一类的话。
皇后浅笑着叫她起身。
“崇安与本宫的信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你。本宫知道你需一个容身之处,恰好,尚仪局司籍月初告病辞官,你便接续这位置吧,而本宫身边的昭阳宫令胡氏,年前需出宫荣养,你暂且跟着她修习紫极宫各项法度。往后,本宫身边也有劳你了。”
尚仪局司籍,乃内廷六品女官,尚仪局四司首座。
掌管宫内典籍笔札,官位不低。
郭妡有心理准备,她已有义宁乡君的爵位,又有崇安公主的大力举荐,皇后必不会薄待她。
只是出任就在六品,还是有些惊讶的。
且皇后对她没有丝毫怀疑试探。
似乎崇安公主的推崇,在皇后那里直接就有百分之百的可信度。
甚至可以将整座昭阳宫交给初次见面的她。
郭妡弯唇,直接谢恩。
并大胆提了一个请求,“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后娘娘能开恩帮忙。”
她这一点都不生分的态度,让皇后弯眉笑了声。
皇后瞧了下崇安公主,崇安公主便道:“儿与母亲说过,她是半点不客气的,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母亲往后就习惯了。”
说罢,咧开嘴。
皇后点头笑道:“你说吧。”
郭妡道:“妾身跟前有一名婢子,本名何滢,妾身欲放她自由身,入内廷为手下女史,但她本是犯官何祯的侄女,受牵连而身在罪籍,妾身即便放还身契也无用,所以想请娘娘出手,替她销籍。”
话落,身旁跪伏着的荷盈浑身一颤。
她仰头看向郭妡,只在刹那,双目通红,泪水盈睫。
“乡君……”
她轻轻呼唤一声,慌忙低头藏起热泪。
在郭妡开口向皇后提要求时,她从未有一丝一毫往自己身上联想过。
可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面见皇后啊,多么需要谨慎、谄媚的场合,即便在公主跟前有再大的功劳,也抵不过与皇后是个陌生人的事实。
娘子却这样不卑不亢的,提出要为她脱籍。
哪怕这对皇后来说只是一件小事,可对娘子来说,绝不是小事。
是冒险吗?还是胸有成竹?
荷盈用眼睛蹭了下手背,蹭掉那点溢出的泪花。
而皇后那边,连忐忑的机会都没给她,直接就应下了。
荷盈懵住,还是郭妡叫醒,她才赶忙谢恩。
郭妡垂目瞧她,只是笑了笑。
荷盈堪用,她在宫内也需有助手。
与其慢慢熟悉培养,倒不如直接将她带进来。
而向皇后提,她并未有半分冒险。
进殿时,皇后的姿态,以及与公主相处的模式,无一不昭示皇后她不拘小节。
这样的人,哪怕不办事也不会轻易生气。
此事了,皇后便给郭妡赐座,等两位尚仪来领人。
然而,尚仪还没来,郑贵妃先到了。
她打着关怀崇安公主的旗号,昭阳宫的侍从们也不好过分阻拦。
于是郭妡便见到一个身着朱红宫裙的妇人,在侍从搀扶下款款而来。
她头戴赤金云花冠,插两支及肩五束步摇,发间点缀着大堆的珍珠花钿。
进殿便不甚标准地蹲了下身子,“妾请皇后安!”
见她来,崇安公主便下榻,趿上鞋子,也朝她不甚标准地蹲了下,“贵妃好。”
郭妡自然也不能再坐着了,依样画葫芦,但很标准,“妾身请贵妃安。”
听到她的声音,郑贵妃不等皇后叫免,径直站起身子。
含着抹意味不明地打量着郭妡,“你便是玄止那美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