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南部,连绵起伏的崎岖山峦间,一处隐蔽营地依山而建。
说是义军军营,却更像是一片被战火啃噬得破败不堪的难民营。
只见破旧的帐篷稀稀拉拉地支在林间,上面的补丁摞着补丁,风一吹便簌簌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
许多伤兵裹着渗血的布条,蜷缩在光秃秃的树下或临时搭起的草棚里,连块能遮风挡雨的完整油布都寻不到。难民们更是面黄肌瘦,颧骨高耸,眼神里满是洗不掉的疲惫与惶恐。
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军帐,算是唯一能称得上“规整”的建筑,可帐内的气氛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被宁书冉一路挂怀的越青轩,此刻正站在书案前,眉头拧成了死结,指尖反复摩挲着面前几近空白的粮册与药材清单,指腹将薄薄的纸页都捏出了褶皱,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盘算着破局之法。
他不过三十出头,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年轻的面庞上却刻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沧桑,唯有眼底的光芒依旧清澈坚定 —— 既藏着其父先帝的仁厚温善,又多了几分历经生死磨砺出的铮铮坚韧。
“殿下!”
一位鬓发花白的老臣颤巍巍地走上前,他是义军现任的后勤总管,手里攥着空荡荡的粮袋,声音里满是沉痛,“粮仓里的存粮,真的最多只能再支撑三日了。“
”周边村落能搜罗的余粮、能借的存粮,我们都跑遍了,可越凌峰的军队封死了所有的主要通道,咱们的补给线……早就被彻底掐断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军医官也红着眼眶上前,手里的药杵早已停了动作,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伤药更是紧缺,金疮药和解毒散昨天就见了底。营里还有上百名伤员等着换药,有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发烧,可现在……“
”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熬着,连点镇痛的草药都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帐外便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哀嚎,那是伤兵疼到极致的呻吟,像细针一样扎在帐内每个人的心上。
越青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复国之路,比他当初死里逃生时所设想的,还要艰难百倍。
他并非孤立无援:
有先帝旧部的老臣冒着灭族的风险暗中相助,有不满越凌峰暴政的将领带着心腹士兵来投靠,更有无数被暴政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自发的背着干粮加入了义军的队伍。
可现实的困境却像座沉甸甸的大山一样,死死地压着他们喘不过气来。
缺粮、缺药、缺兵器,连兵力都不及越凌峰掌控的正规军零头,每一场勉强打赢的仗,都是用义军将士的鲜血和性命堆出来的。
他不敢深想,若再得不到半分援助,这支心怀希望、为他效死的队伍,还能在这深山里撑多久?
会不会有人因为饥饿动摇初心?会不会有人因为看不到希望而彻底崩溃?
“我知道了。”
越青轩猛地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后勤那边,优先保证伤兵和妇孺的口粮,将士们暂且减半,我和大家一起吃,绝不搞特殊。“
”另外,再派两支精锐小队出去,沿着山涧、顺着崖壁找小道,哪怕只有一线机会能打通补给,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说罢,他转身走出军帐。
凛冽的山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萦绕在他心头的沉重。
他望着营地中那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孩子们饿得哭不出声,只能趴在母亲的怀里啃着树皮;老人们蜷缩在草堆里瑟瑟的发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将士们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擦拭锈迹斑斑的兵器,眼底却藏着难掩的迷茫。
越青轩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需要希望,这支快被压垮的义军,更需要一个能活下去的转机。
而此刻,越国的边境之外,一队快马正踏着尘土疾驰而来。
宁书冉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身后跟着墨影和他率领的精锐影卫,每个人都身手矫健,气息沉稳如渊,腰间佩剑的寒光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他们刚穿越雪国与越国的边境,踏入越国地界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便让宁书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里的情况,比密报里描述的还要凄惨百倍。
沿途的村庄十室九空,断壁残垣间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曾经肥沃的田地早已荒芜,成了野兔野鸡的栖息地,连一丝人间烟火气都寻不到。
偶尔能见到几个面黄肌瘦的难民,拖着瘦得只剩骨头的孩子、扶着步履蹒跚的老人,漫无目的地往南逃。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光亮,只剩下冷冰冰的麻木与绝望,仿佛早已被苦难磨掉了所有生的意志。
宁书冉甚至在一处村庄外,看到了被越凌峰的军队搜刮后留下的狼藉:打翻的米缸、被烧毁的房屋,还有几具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尸体旁还散落着孩子的玩具。
这凄惨的一幕,看得她的心头阵阵的发寒,攥着缰绳的手愈发地用力。
“小姐,前面三里外有越凌峰的巡逻队,咱们绕山路走,避开他们。”墨影勒住马,压低声音提醒,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前方的官道。
宁书冉点头,一行人迅速地拐进了旁边的山林,动作轻盈得像林间的飞鸟一样,马蹄踏在落叶上,只发出极轻的声响。
为了不暴露行踪,他们全程避开官道与城镇,专挑人迹罕至的山林小路走。
影卫们个个经验老道,总能凭借着草木的动静、脚印的痕迹提前察觉敌军踪迹。
偶尔遇到小股溃兵或搜刮民财的税吏,也能在片刻间解决,干净利落,连一丝多余的动静都不会留下。
看着沿途的惨状,宁书冉愈发的心急,不断地催促加快行程。
此刻,空间里那堆积如山的粮食、分门别类的药材,成了她心中最踏实的底气,也是能救义军于水火的唯一希望。
“小姐,前面就是青岚山麓了。”
又疾行了一日,墨影忽然勒住马,指着前方连绵起伏的山峦低声禀报,“根据最后收到的密报,青轩殿下的义军营地,应该就在这片山脉的某处。不过越凌峰最近派了不少搜山部队,活动得很频繁,咱们得再小心些,避免暴露目标。”
“嗯。”
宁书冉点头,面纱下的目光沉静入水,“尽快找到他们。多拖一刻,就可能多一个伤员因为缺药而熬不过去,多一个孩子因为饥饿而失去性命。”
墨影应了声,挥手示意队伍放慢速度,一行人如同融入山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青岚山的密林,踩着厚厚的落叶,朝着那片既藏着生的希望、又埋着死的危险的目的地,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