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 ——！”
上好的羊脂白玉盏狠狠地砸在东宫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瞬间碎裂成无数莹润的玉片，四溅的碎片映着太子禹尧那张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脸。素来温文尔雅、自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储君仪态，此刻已荡然无存。
“献粮！整整十万石！还有那数不清的药材！”
禹尧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嘶哑，他在殿内急促地来回踱步，宽大的蟒袍袖口带起阵阵疾风，“这么大的功劳，这么响的名声，怎么就让他禹珏给捞着了？！药王谷…… 又是这个该死的药王谷！”
侍立一旁的东宫詹事周明，头垂得几乎就要抵到了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太清楚了，太子这次是真的急了，四皇子禹珏不仅奇迹般解了 “蚀骨散” 奇毒，如今更在朝堂上大放异彩。
不仅搭上了“药王谷”这条线，献上巨量的粮食草药材解了北境的燃眉之急，在民间与军中赢得了滔天声望；更被封为北境督军使，赐天子节钺，圣眷之隆，已俨然威胁到了太子的储君之位。
周明小心翼翼地抬眼，低声补充：“殿下息怒。属下已动用所有的力量探查‘药王谷’的底细，可…… 实在诡异。“
”在揭皇榜的那‘楚宁’出现之前，江湖典籍、朝廷档案里，从未有过关于‘药王谷’的只言片语！它就像从石头缝里凭空蹦出来的似的，无根无基，查无可查。”
禹尧猛地顿住脚步，胸膛剧烈地起伏，仿佛有股无形的气浪在他的肺腑间冲撞。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按捺住翻腾的怒火，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抚平，温润如玉的谦和，持重沉稳的储君面具，重新覆回到他的脸上。
他慢条斯理地踱到紫檀木的茶案旁，取过一只新的玉杯，指尖优雅地捻起茶罐，为自己斟了杯清茶。
氤氲的热气漫过他的眉眼，模糊了眼底深处翻涌的阴霾。轻呷了一口茶，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那个治好老四‘楚宁’，如今在何处？可有法子联系上？”
周明心中暗凛，太子这变脸的功夫，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他恭敬垂首答道：“回殿下，说来更怪。“
”那‘楚宁’自出宫后，便如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就连这次药王谷献粮，也是由一个叫‘墨衍’的人出面操持，与肃亲王、四殿下接洽。‘楚宁’本人，始终未曾露面。”
“墨衍？”
禹尧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一圈圈凉意透过玉质渗进指腹，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此人先前不是一直跟在老四身边，形影不离么？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药王谷的人？”
“属下也百思不得其解。”
周明皱起眉头，声音压得更低，“查过墨衍的过往，同样模糊不清。只知他是突然出现在四殿下身边的，能力不俗，深得信任。但这次他代表药王谷行事，身份地位已截然不同。属下大胆猜测……”
他顿了顿，几乎是贴着地面的声线带着寒意，“或许，这墨衍从始至终，就是药王谷安插在四殿下身边的棋子！楚宁的出现，药王谷的献粮，都是他们计划好的一环！四殿下…… 恐怕只是被他们选中的‘合作者’，或是‘代言人’！”
这个推测像一道惊雷，瞬间在禹尧的心头炸开。
若墨衍真是药王谷的人，那老四的“痊愈”与如今的“崛起”背后，岂不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
药王谷的能量，他们的目的……细思之下，竟让他的脊背发凉。
“哼！”
禹尧冷哼了一声，温雅的面具下渗出森森的寒意，“好一个老四！好一个药王谷！倒是小觑了他们。“
”原以为老三被圈禁，最大的威胁已除，没想到老四不声不响，竟攀上了这等神秘莫测的助力，爬得如此之快！父皇对他…… 如今可是圣眷正浓啊。“
”北境督军，天子节钺……手握实权，名望日隆……”
他又呷了口茶，眉头紧锁，那温热的茶水此刻品尝起来，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他对我们的威胁，已远超过当初的老三了！”
周明察言观色，知道太子杀心已起。
他凑近一步，用气音在太子耳边低语，声音阴恻如毒蛇吐信：“殿下，北境自古便是凶险之地。战场上刀剑无眼，流矢横飞；或是水土不服，中了瘴疠之毒；又或是被敌国刺客盯上，为国捐躯…… 这些，可都是防不胜防啊。”
这番话冰冷而致命，狠狠地戳中了禹尧的心中所想。
禹尧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地收紧，指节泛白如玉石。他缓缓地抬眼，目光与周明那双闪烁着狠毒精光的眼睛对上。
目光里没有惊愕，没有斥责，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和冰冷的默许。他淡淡地点头，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其寻常的琐事：
“嗯！你去安排。务必…… 周密稳妥。”
“是！殿下放心！属下定当安排得天衣无缝！”
周明心领神会，眼中凶光乍现，躬身领命时，声音里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另外，” 禹尧放下茶杯，指尖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极了毒蛇的潜行，“这个药王谷，若能为我所用，倒是一大臂助。想办法接触一下，看能否拉拢过来。条件，可以开得优厚些。”
他清楚，若能掌控药王谷的资源，尤其是那个神秘的楚宁与干练的墨衍，无论财富、医术还是潜在的情报网络，都将成为他顺利上位的路上不可估量的砝码。
“是！属下明白！这就安排人手接触！” 周明再次躬身，领命退下。
书房的门被轻轻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声息。
禹尧独自站立在窗前，望着庭院中修剪齐整的草木，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早已褪尽，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阴鸷与森冷的杀意。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下，在他的脸上割出明暗两半，泾渭分明，与平日判若两人。
“药王谷……”
他低声自语，声音像淬了冰般寒凉，“若真是柄神兵利器，便只能握在孤的手中。若不能为孤所用……” 他的眼中寒光爆射，“那就彻底毁掉！孤，绝不允许老四借着这股风，青云直上！”
窗外的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细碎的声音，像是在应和这暗室中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