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安插的钉子被拔除,东偏院暂时恢复了往日的屏障,但府外乃至整个京城的气氛,却如同盛夏雷雨前的午后,闷热、压抑,密云不雨。废太子胤礽被拘禁于咸安宫,如同一头被困的雄狮,虽暂时失去利爪,但其存在本身,依旧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朝堂之上,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诸皇子及其党羽都在暗中蓄力,窥伺着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句看似寻常的奏对,都可能暗藏机锋。
胤禛变得更加忙碌,也更显沉郁。他深知自己身处旋涡中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更加勤勉于政务,在康熙面前愈发恭谨沉稳,对兄弟(至少表面上)也维持着必要的礼数,但回到王府,那紧蹙的眉头便很少舒展。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培植自身势力、巩固门人之上,对府内的掌控也达到了空前严格的程度。东偏院的护卫力量在无声中又增强了,甲三几乎每日都有新的消息传来,多是关于八阿哥一党的动向,或是京城中某些不利于雍亲王府的微妙风声。
陈希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愈发谨慎。她几乎不再踏出东偏院半步,将所有心思都用在引导弘曕和自身修炼上。借助铜镜汲取月华洗练心神,已成为她在这窒息氛围中唯一的慰藉与力量源泉。她发现,经过这段时日的积累,自己对那清冷能量的引导似乎更加得心应手,虽远谈不上什么神通法术,但已能更清晰地内视自身气息流转,对外界恶意与杂气的感知也敏锐了数分。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志在这日复一日的磨砺与月华洗涤下,变得愈发坚韧沉静,如同被流水反复冲刷的卵石,圆润而坚硬。
弘曕在顾慎的教导下,学问根基日益扎实,对经史子集的理解往往能直指核心,令顾慎也时常感到惊喜。而他与生俱来的、与自然万物的亲和力,在陈希有意识的引导和顾慎“守拙”理念的约束下,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深埋地底的根须,向内里扎得更深,与自身心性结合得更加紧密。他不再轻易引动外界的生机异象,但若细心观察,便会发现他所在的东偏院,草木总是比别处更显精神,空气也格外清新宜人,连偶尔飞入院中的鸟雀,都显得格外安宁。这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滋养,而非惊世骇俗的彰显。
这一日,顾慎在讲授《易经》乾卦“潜龙勿用”时,特意加重了语气:“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却乎其不可拔,潜龙也。”他目光扫过认真聆听的弘曕和陈希,意味深长地道,“时也,势也。当潜则潜,当隐则隐。锋芒毕露,易折;光华过盛,招灾。唯有深藏若虚,方能待时而动,一击即中。”
陈希知道,顾慎这是在借经文再次强调当下的处世之道。弘曕这块璞玉,在未有能力自保、也未到合适时机之前,必须牢牢隐藏在顽石的外表之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尽管胤禛和陈希极力想要将弘曕隐藏起来,但那夜铜镜预警的巫蛊之祸,却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未曾落下,反而因其迟迟不来,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压抑。
甲三近日回报,长春宫那边异常安静,宣妃称病不出,连日常的请安都免了。八阿哥府邸也是大门紧闭,往来皆是心腹,似乎在密谋着什么。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陈希感到不安。
她数次在月夜持镜,试图再次窥探那巫蛊之祸的线索,但镜面大多时候只是映照出宫墙深苑的沉沉夜色,或是京城上空那交织的、充满权欲与算计的杂乱气息,再未有那夜清晰的情景显现。仿佛那预警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觉,又或是……时机未到?
这种未知的等待最是熬人。
转眼中秋将至。按惯例,宫中会设中秋家宴,皇室宗亲皆需入宫团聚。往年为显天家和睦,诸皇子皇孙大多参加。然而今年,因着废太子之事,气氛格外微妙。康熙是否会照常设宴?诸皇子又将以何种心态出席?
答案很快揭晓,康熙下旨,中秋家宴照旧,并特意点名,凡在京皇子、皇孙,无特殊情况皆需入宫赴宴。
这道旨意,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在如此敏感的时刻举行家宴,皇上的用意何在?是欲弥合裂痕,彰显天家亲情?还是……另有用意?
胤禛接到旨意后,沉默良久。他知道,这场家宴,注定不会平静。他必须去,而且要带上福晋和子嗣,包括弘曕。这不仅是一场宴会,更是一次各方势力的亮相与无声的较量。
“中秋宫宴,你与弘曕随本王同去。”胤禛来到东偏院,对陈希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届时人多眼杂,务必看紧弘曕,寸步不离。无论发生何事,皆需沉稳应对,不可惊慌,亦不可出头。”
陈希心中凛然,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她恭敬应下:“妾身明白,定会护好弘曕。”
胤禛看着她沉静的面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陈希知道,中秋宫宴,将是又一个危机四伏的战场。那迟迟未落的巫蛊之剑,是否会在那个人多眼杂、防卫看似严密实则难免疏漏的场合,骤然斩下?
她回到屋内,看着正在临帖的弘曕,心中充满了担忧与决绝。她取出铜镜,镜面冰凉,映着她凝重的眉眼。
密云不雨,终有倾盆之时。
中秋之夜,紫禁之巅,等待他们的,究竟是阖家团圆的虚假祥和,还是图穷匕见的致命杀机?
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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