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府办的空气,像被浸了水的棉花,沉闷而滞重。
王振华那间办公室的门,成了一道无形的警戒线。往日里进出汇报工作的干部们,如今都绕着走,宁可在走廊里多站一会儿,也不愿去触那霉头。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那头曾经沉稳的狮子,最近醒了起床气,而且是会咬人的那种。
只有苏晨,像个没事人。
他依旧每天准时到岗,泡茶,擦桌子,整理文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平和。办公室里那盆被他用气运滋养过的绿萝,愈发青翠欲滴,与整个办公室压抑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盆绿植,成了市府办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观。有人私下里说,苏晨这小子,八字可能特别硬,连王市长这股煞气都克不住他。
苏晨对此置若罔闻。他只是在自己的座位上,用眼角的余光,像看一出慢镜头播放的默剧一样,欣赏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视野里,整个市府办的气运场,正发生着微妙而有趣的变化。
王振华头顶那根布满裂纹的金色气运柱,像一座风中残烛,光芒忽明忽暗。而从裂缝中逸散出的黑色“不安”与“腐蚀”气运,如同一团有了生命的浓雾,开始向四周弥漫,污染着他亲手建立的权力版图。
最有意思的,是吴宇。
自从那天在茶楼“成功拉拢”了刘建国后,吴宇头顶那团代表着“愚蠢”的灰色气运,便膨胀了好几圈,甚至还泛起了一层油腻的光泽,仿佛被猪油蒙了心。他走路的姿势都变了,下巴微微扬起,脚步虚浮,带着一种即将接管江山的储君派头。
这天上午,苏晨正拿着一份刚汇总好的材料,准备送去给赵林科长审阅。
“小苏,等一下。”
吴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苏晨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是标准的下属表情:“吴哥,有事您吩咐。”
吴宇走到他面前,将一沓厚厚的文件“啪”地一声拍在他怀里的材料上,动作粗暴而随意。“去,把这些复印五十份,装订好,下午开会要用。再把我桌上那杯茶续上水,烫一点。”
他说话时,眼睛是看着天花板的,仿佛跟苏晨多对视一秒,都有失自己的身份。
苏晨怀里的材料被他拍得散开了一角,他低头默默整理好,然后才抬起头,语气依旧恭敬:“好的,吴哥。”
看着吴宇那副颐指气使的背影,苏晨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目标:吴宇】
【气运动态:正在积极消耗从‘王振华派系’中窃取来的微末气运,以强化自身的‘愚蠢光环’与‘猪队友’业力。】
【系统评语:宿主,该单位成员正在进行一场精彩的内耗表演。建议您搬个板凳,安静欣赏。】
苏晨心中暗笑。真是个优秀的同志,都不需要组织去策反,自己就主动承担起了从内部瓦解敌人的重任。
他抱着两沓文件,不紧不慢地走向文印室。路过王振华办公室门口时,他脚步微微一顿。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王振华压抑着怒火的咆哮。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发改委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刘建国呢?让他滚过来见我!”
紧接着,是秘书唯唯诺诺的解释声,和一个杯子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脆响。
苏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文印室。他知道,王振华的“不安咒缚”正在持续发酵,像一锅烧开了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随时可能将锅盖顶飞。而吴宇此刻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把干柴。
复印机嗡嗡作响,一张张印着字的白纸被吐出来。苏晨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脑子里却在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王振华的烦躁,源于纪委的压力和马卫东的威胁,这是外因。而吴宇的愚蠢,则成了激化矛盾的内因。一个疑神疑鬼,一个野心勃勃。这叔侄二人,像两只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斗鸡,互相啄食着对方的羽毛,消耗着彼此的气运。
而他苏晨,就是那个站在笼子外,冷眼旁观的喂食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往笼子里扔一点让他们兴奋或者愤怒的食料就够了。
下午,市府办召开关于老城区管网改造项目的协调会。
王振华作为总负责人,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与会的各个部门领导,个个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会议由赵林科长主持,苏晨作为记录员,坐在会议桌最末尾的角落里,安静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
会议进行到一半,讨论到了资金缺口的问题。财政局的副局长面露难色,说市里的财政也很紧张,希望能从省级专项资金里想想办法。
王振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刚要开口,坐他旁边的吴宇却抢先一步,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副替领导分忧的姿态。
“这个问题,我来说两句。”吴宇的声音不大,但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他身上。
王振华的眼神,瞬间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
吴宇却毫无察觉,他甚至有些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自以为是地接着说:“我舅舅……呃,王市长最近为了全市的工作日夜操劳,身体有些吃不消。关于资金的问题,前两天我也和发改委的刘主任沟通过了,我们觉得,可以先把项目分期,优先解决核心区域的改造,这样压力就小很多。至于省级专项资金,我会后会亲自去省里跑一趟,争取一下。不能什么事都让王市长亲自操心嘛。”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体贴备至”。
他既暗示了王振华“身体不行了”,又点明了自己已经和王振华的核心手下“沟通过”,并且已经开始接手“跑省里”这种核心业务。
他这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一场温和的、不流血的权力交接宣示。
苏晨在角落里,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吴宇同志主动为领导分忧,展现了年轻干部的担当与魄力。】
然而,会议室里的空气,却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那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缓了。他们都能听出吴宇话里的潜台词,也都能感受到主位上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正在积蓄着怎样的怒火。
王振华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吴宇,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吴宇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那股自得的劲头,也消散了大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我……我的意思是……”他想找补两句。
“你闭嘴。”
王振华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的森然。
他环视了一圈会议室,目光从每一个与会者的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回到了吴宇身上。
“小宇啊,”他缓缓地说道,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你来市府办,时间也不短了。规矩,应该都懂了吧?”
吴宇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里是市政府的协调会,讨论的是关乎几十万市民生活的重大项目。”王振华的语速不快,一字一顿,像是在用锤子敲打着吴宇的神经,“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你的个人想法,还是代表发改委的意见?你和刘建国沟通,是以什么身份去沟通的?市府办综合二科副科长的身份,还是我王振华外甥的身份?”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吴宇的脸上。
吴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我……我没有……”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没有?”王振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你以后的工作,就先不用参与这些重要的会议了。先回科里,跟着赵科长,好好学学怎么写会议纪要,怎么整理文件。什么时候把基本功练扎实了,什么时候再谈别的。”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还有,以后在任何公开场合,不要再提你是我外甥。我王振华,没有你这么不懂规矩的亲戚!”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在看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但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吴宇如遭雷击,僵在座位上,大脑一片空白。他所有的野心,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被王振华毫不留情地当众撕得粉碎。他感觉无数道目光,正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火辣辣的疼。
苏晨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他的视野里,吴宇头顶那团灰色的“愚蠢”气运,在王振华的“威严咒缚”的重击下,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稀薄得几乎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带着绝望气息的黑色“羞辱”咒缚,将他牢牢笼罩。
而王振华头顶那根金色气运柱,在这次发泄式的打压之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裂纹更深,那逸散出来的黑色“腐蚀”气运,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狗咬狗,一嘴毛。
苏晨在心里,给这出戏下了个精准的定义。
会议草草结束,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离去,路过吴宇身边时,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绕得远远的。
吴宇还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像一尊被抽掉了魂魄的泥塑。
苏晨收拾好东西,路过他身边时,脚步停了下来。他俯下身,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轻声说道:
“吴哥,别太往心里去。王市长也是为你好,爱之深,责之切嘛。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是好事。”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盐水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吴宇那颗正在流血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