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第三点,培训成本。”沈铭笑了,他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我更愿意称之为‘品牌塑造费’。”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方岳。
“方总,山水集团做过那么多文旅项目,您比我更清楚,一个项目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不是建筑有多宏伟,不是设施有多豪华,而是它有没有一个能打动人心的‘故事’。”
“这个故事谁来讲?职业经理人吗?他们可以把导游词背得滚瓜烂熟,但他们讲不出西山那面壁画被发现时,村里顾大爷激动得一夜没睡的故事;他们也讲不出古道边上那棵歪脖子树下,曾经有过哪对小情侣的海誓山盟。这些故事,只有土生土长的青云镇人才能讲出来。他们每一个皱纹里,都藏着青云镇的历史。”
“游客花了钱,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来到这里,他们想听的,就是这些。这些带着泥土芬芳、带着人情味的故事,才是我们项目无可替代的护城河。贵公司投入的培训费,就是买下这条护城河的门票。您觉得,这笔‘品牌塑造费’,花得值不值?”
【言辞犀利】技能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沈铭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他只是将对方冰冷的商业逻辑,替换成了自己温暖的人文逻辑,并且让这个逻辑最终同样指向了“商业成功”这个终点。
王律师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发现自己的所有专业壁垒,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被一种更底层、更质朴却也更强大的逻辑给轻松化解了。
方岳一直没说话,他只是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孙镇长的心情已经从坐过山车变成了荡秋千,忽上忽下。他一会儿觉得沈铭简直是天神下凡,一会儿又觉得这小子在玩火,把对方逼得太紧。他悄悄在桌下对沈铭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意思是差不多了,可以了,见好就收吧。
沈铭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笔,推到孙镇长面前,轻声说:“镇长,您把王律师刚才提的要点记一下,我们回头开会要落实。”
孙镇长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沈铭这是在给他找事做,免得他瞎紧张,瞎比划。他只好拿起笔,装模作样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心里却在骂娘:老子哪有心情记这个!
“好,就业问题,我们可以按照沈主任的思路,细化成条款再谈。”方岳终于开口,他一句话,就等于认可了沈铭刚才的所有辩驳,“现在,我们谈第二个问题,‘古镇发展基金’。”
他身体微微前倾,气场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沈主任,我很欣赏你的‘利益捆绑’理论。但是,将基金与门票收入挂钩,这在集团的财务制度上,是绝对通不过的。这会开一个非常坏的先例。我之前的提议,每年五十万的固定捐赠,已经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大诚意。这个数字,甚至可以再往上谈,六十万,七十万,都可以。但性质,必须是捐赠,而不是分成。”
这才是真正的核心分歧。
就业问题,本质上还是管理问题,可以通过变通的办法解决。但财务问题,直接触及了资本的命根子。
孙镇长一听每年能到七十万,眼睛都亮了。青云镇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这七十万要是能到手,能解决多少问题!他手里的笔都快把纸戳破了,疯狂给沈铭使眼色。
沈铭仿佛没看见,他只是摇了摇头。
“方总,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他的语气很平静,“这是‘身份’的问题。”
“如果是捐赠,那贵公司是‘施舍者’,我们青云镇是‘受惠者’。我们拿了您的钱,就得对您感恩戴德,矮人一头。以后项目出了任何问题,我们说话的底气都不足。”
“但如果是分成,那我们是平等的‘合伙人’。项目是我们共同的孩子,我们有共同的责任和义务去养育它,也有共同的权利去分享它的成长红利。我们想要的,是‘合伙人’的身份,而不是‘乞讨者’的身份。这个身份,多少钱都换不来。”
“荒谬!”王律师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商业合作就是商业合作,谈什么身份?沈主任,你这是在混淆概念,把商业问题道德化,这是非常不专业的表现!”
“不专业吗?”沈铭忽然笑了,他看向方岳,“方总,我听说山水集团去年在江南开发的一个水乡项目,因为和当地居民在拆迁和后续经营上产生了巨大矛盾,导致项目停滞了半年,负面新闻满天飞,集团的股价都受到了影响。最后,还是集团董事长亲自出面,调整了合作方案,把一部分运营收益让渡给当地,才平息了事端。不知道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
沈铭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方岳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许菲和王律师更是面露惊骇,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铭。这件事是集团内部的半公开秘密,也是方岳他们这个项目部去年最大的痛点。一个偏远乡镇的干部,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知道得这么清楚?
孙镇长也傻眼了,他不知道沈铭说的是真是假,但看对方三人的反应,这事八九不离十。他感觉沈铭不是在谈判,而是在揭人伤疤,而且是挑最疼的那块伤疤,狠狠地撒上了一把盐。
这是沈铭在模拟器里看到的无数条bE(bad Ending)路线中的一条。有一条路线,就是他全盘接受了对方的“捐赠”方案,结果后期因为利益分配不均,青云镇完全复制了江南水乡项目的失败,最终引发了群体性事件。模拟器将那次事件的始末,作为背景资料,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你……”方岳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盯着沈铭,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寒意,“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传闻而已,看来是真的了。”沈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江南水乡富庶甲天下,那里的居民尚且为了‘合伙人’的身份闹得天翻地覆。我们青云镇是穷,但穷人的骨头,有时候比富人更硬。我们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让方总您,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诛心!
这番话,简直是诛心之论!
他不仅揭了你的短,还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姿态。
方岳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孙镇长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觉得今天的谈判,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这哪里是招商引资,这分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沈铭,就是那个手持利刃、直插敌人心脏的刺客。
不知过了多久,方岳睁开了眼睛,眼里的寒意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奈。
“百分之一。”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门票净收入的百分之一,注入发展基金。这是我作为项目负责人,能当场拍板的最高权限。再多,就必须上董事会。沈主任,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孙镇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百分之一!虽然听起来不多,但这是一个质的突破!是从“捐赠”变成了“分成”!
他死死地盯着沈铭,嘴唇都在哆嗦。答应,快答应下来!
沈铭看着方岳,看着他眼神里的决绝和疲惫。他知道,这确实是对方的底线了。
他点了点头。
“好。”
就在孙镇长一口气即将松懈下来的时候,沈铭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