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还带着点刚回过神来的恍惚，但转瞬间就恢复了清明。
他稍稍歪了歪头，在观众席昏沉的灯光中找到叶骁的身影，嘴角勾起了个很淡却很真诚的弧度。
“真得谢谢你啊，叶队长。”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带着点几不可察的沙哑。
“这首《月光》的曲调，确实动人心弦。”
叶骁注意到他眼眶里还未完全褪去的湿润，以及脸上那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突然就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烫。
他只是点了点头，始终没有出声。
等到音乐会完全结束的时候，都快晚上十一点了，他俩肩并肩从音乐厅里走出来。
夜已经静下来了，微风吹拂着脸颊带来丝丝凉意。
皎洁的月光洒在前方的石板路上，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
悠扬的《月光》旋律似乎还隐约在耳边徘徊。
叶骁和凌越随着慢慢退场的人流，一步一步地从灯火辉煌的音乐大厅踱了出来。
刚踏出大门，深秋的冷风就呼啸着打在脸上。
一下子把里面带出来的暖和气吹得无影无踪，连带那点舒适惬意的感觉也被刮得七零八落。
凌越的面庞上还挂着几分沉醉其中的神情。
方才演出时在暗处静静流下的泪痕早没了踪影，不过眼里那份少有的恬淡平和依然若隐若现。
叶骁跟在身边不远处，两人这么并排走着。
周围的空气里飘荡着一种特别的安详之感，两人之间萦绕着一种奇特的静谧。
那是被刚才悠扬音符浸染过的安宁。
他们顺着通道往停车场方向走着，突然旁边传来个声音，先是迟疑，随即又透着几分惊讶。
“凌越？”
“真的是你啊？”
凌越立刻停住了脚步，循着声音偏过头去瞧。
几米开外站了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男人。
剪裁考究的深色外套显得他特别挺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低调内敛的书卷气。
那人手里拎着把小提琴盒，此刻正有些发愣地望向这边，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对方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眼睛里闪着既惊讶又掩不住的高兴。
看到对面那张脸的时候，凌越的睫毛微微一抖，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仿佛猝不及防地想起了很多往事。
不过他也很快就恢复正常。
凌越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孟凡？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就知道没认错！”
孟凡紧赶几步走上前来，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眼底透着由衷的欣喜。
“刚才在里面我瞥了一眼就觉得特别眼熟，又怕是看错了……”
“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这些年还好吗？”
他说着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凌越，路灯照得那条挂在脖子上的钛钢项链一闪一闪的，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孟凡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但到底教养太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样子。”
凌越回答得简短，边说边往旁边让了半步。
“介绍一下，这位可是咱们警队的叶骁警官。”
孟凡马上转向叶骁，礼貌地伸出手，姿态不卑不亢。
“叶警官您好，叫我孟凡就行。”
他这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言谈进退得当，浑身上下散发着受过良好教育的气质。
叶骁握住他伸来的手，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打了个转，不动声色地捕捉着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他很快就注意到，凌越在这个看起来交情不浅的老友面前，始终保持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分寸感。
“说起来真有意思，怎么就偏偏在这种场合遇见你了。”
孟凡看着凌越，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感慨。
“以前你最喜欢听我拉琴，虽然那时候就只有一把破旧的老琴，弓毛都掉得差不多了……”
凌越的眼神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看来你现在发展得很好。”
“这还要感谢张院长的帮助。”
孟凡脸上浮现真诚的笑意。
“后来有对做音乐教授的夫妇收养了我。”
“他们给了我很大支持，现在我在熠阳教书，偶尔也接些演出邀约。”
孟凡突然换了话题，眼神关切地端详着凌越。
“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留在临海那地方吗？”
“我现在经常抽空回福利院当志愿者，教那些小家伙唱歌打拍子。”
“张院长还是老样子整天忙前忙后的，现在院里装修得特别漂亮，孩子们都……”
“阳光福利院”和“张院长”这几个词刚说出口的那一瞬间！
凌越的后背似乎僵硬了那么一下下，眼神突然变得特别锋利，不过马上就恢复了正常。
“早就不在临海了。”
凌越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发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题，显然不想继续聊这个。
“最近在配合叶警官调查一些案件。”
孟凡立刻注意到凌越的反常和躲闪。
他的视线在他脖子上那条反着冷光的金属项链和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叶骁身上来回扫视，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孟凡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眉头轻轻皱起，显出几分担心和迟疑。
“凌越……你真的……”
“孟哥！”
一个清亮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穿着演出服的女孩蹦蹦跳跳地招手。
“我们的车来啦，快过来！咱们要走了！”
孟凡的目光在远处队友和面前的凌越之间来回打转。
他最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从西装内兜掏出一张米白色的名片。
“拿着吧。”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将名片小心塞进凌越手里。
“不管现在什么状况，有事尽管找我。”
“有咱们小时候的交情在，只要你开口，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凌越盯着手里那张薄纸片发呆，指尖接触到名片时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微微出神。
他抿着嘴唇，没有立即回应。
“我得去找他们了，不好让人家久等。”
孟凡轻轻拍了拍凌越的肩膀，眼神里混合着担忧、怀念和很多说不清的情绪。
他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你要好好的，我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临走前他也没忘记礼貌性地对叶骁点点头。
“叶警官，有机会再聊。”
路灯下，孟凡提着琴箱快步离去的背影慢慢被夜色吞没。
凌越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又松开。
他微微低头时，暖黄的路灯光线在他脸部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勾勒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忧郁弧度。
四下里突然安静得出奇，方才还能依稀感受到的音乐会余韵，此刻就像被什么东西生生碾碎了似的消失殆尽。
叶骁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眼神却始终密切关注着凌越的每个细微举动。
当阳光福利院和张院长这几个字从孟凡嘴里蹦出来的那刻，凌越整个人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和孟凡说话时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还有现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让人忍不住想后退的压抑气息……
这些蛛丝马迹让叶骁越发肯定，外界都说是个温馨庇护所的阳光福利院，对凌越来说恐怕充满不愿回忆的往事。
“凌越……你没事吧？”
叶骁试探着唤了一声，语气沉缓，夹杂着隐晦的担忧。
凌越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得能把人刺穿，眼底翻腾着叶骁从来没见过的激烈情绪。
他死死咬着牙，硬是把这些快要失控的情绪给压了回去。
凌越做了个深呼吸，把那张名片紧紧握在手里，力道大得差点要把纸片揉烂。
“……我没事。”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回去吧叶警官，时间不早了。”
叶骁认真端详着眼前这个少年。
凌越的脸色白得不正常，眼神黯淡无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说不出的焦躁里。
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回住处？
独自关在那间四面都是监控探头、连空气都冷得发颤的小屋子里？
叶骁光是想想都觉得胸口发闷。
今晚这事闹的，凌越肯定又要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被那些可怕回忆折磨得够呛了。
一个念头忽然从他脑子里蹦出来，虽然有点冒失，但想到自己的职责，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动作利索地拨了个很少动用的号码。
“纪组，是我，叶骁。”
他说话不带半点犹豫，声音压得又低又稳。
“出了个意外状况，凌越今晚听音乐会碰见了福利院的老熟人，这会儿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他停了一下，更加冷静地补充道。
“考虑到他的状态和案子的关系，得赶紧想办法让他平稳下来。”
“纪组，我想申请临时换个安排，今晚带他回我家住一宿。”
“监控设备会全程开着，我来负责盯着他，保证不会出什么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挺久。纪寒铮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突然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