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导的工作室充满了艺术氛围，堆满了各种书籍、碟片和电影海报。
寒暄过后，谈话很快进入正题。
李导是个对艺术极其苛刻但也极其真诚的人。
他详细阐述了对《无声》这部电影音乐部分的构想和期待，特别是几个关键节点的情绪渲染要求极高。
讨论过程中，秦峪表现得异常认真。
他不再是昨天那个偶尔会流露出试探意味的“合作伙伴”。
而完全沉浸在了“男一号”的角色里。
他从人物动机和心理出发，提出对音乐情绪的理解和建议，很多观点甚至和纪槐序不谋而合。
纪槐序偶尔会走神一瞬。
他看着秦峪和李导专注讨论的侧脸，看着他在谈到角色时眼中闪烁的光彩。
那是属于顶尖演员的专业和热忱。
这一刻的秦峪，是陌生的，却又奇异地具有说服力。
他似乎……真的只是来认真工作的。
“槐序的看法呢？”
李导突然点名，将话题抛给他。
纪槐序迅速收回思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清晰而有条理地表达了出来。
他甚至下意识地借用了刚才秦峪提出的某个关于角色内心“无声呐喊”的点，来佐证自己关于使用留白和寂静来增强张力的想法。
他说完后，李导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
秦峪也看向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笑容很浅，很快消失，却不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调笑。
更像是一种……默契的认可。
纪槐序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迅速垂下眼睫，避开那道目光。
会议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初步确定了音乐创作的大方向。
结束时，李导显然对这次沟通非常满意。
“太好了，有你们二位合作，我对这部电影的音乐部分就放心多了。”
李导笑着送他们到门口，“期待你们的作品。”
走出工作室，阳光正好。
芳姐忙着接电话，走在稍前面一些。
只剩下纪槐序和秦峪并肩走在后面。
气氛有片刻的沉默。
“纪老师刚才说的那个用环境音渐弱来处理无声的概念，很厉害。”
秦峪忽然开口，语气是纯粹的赞赏，听不出任何别的意味。
纪槐序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他一眼。
阳光勾勒出秦峪优越的鼻梁和下颌线，他的表情很认真。
“……嗯。”纪槐序低声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习惯了和秦峪针锋相对，习惯了用冷言冷语回击他的话语和挑衅。
但这种正常、甚至堪称良好的工作交流，反而让他有些无措。
秦峪似乎也没期待他有多热烈的回应，只是笑了笑，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接下来音乐制作的部分，就辛苦纪老师了。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随时让钱涛联系芳姐。”
他的态度坦荡又得体，仿佛昨天咖啡馆里那个意有所指地说着“蜂蜜松饼”的人不是他。
纪槐序只能点头：“好。”
芳姐打完电话走过来。
“槐序，下午还有个线上采访，我们得赶紧过去了。秦老师，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芳姐慢走。”秦峪点头，然后看向纪槐序，目光平静。
“回见，纪老师。”
“回见。”纪槐序吐出两个字，跟着芳姐走向停在一旁的车。
坐进车里，透过车窗，他看到秦峪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车离开。
阳光洒在他身上，白衬衫显得有些晃眼。
直到车子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那道身影，纪槐序才缓缓收回视线。
芳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下午采访的注意事项，纪槐序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只觉得，心里那团关于秦峪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
反而因为对方今天这番无可指摘的正常表现，变得更加浓重了。
窗外的阳光变得有些刺眼。
芳姐终于结束了通话，转头看向副驾上的纪槐序，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从刚才出来就魂不守舍的。李导提的要求太难了？还是……”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秦峪又私下跟你说什么了？”
纪槐序回过神，揉了揉眉心，掩饰住眼底的疲惫与混乱。
“没有，李导的要求很清晰，也在预料之中。秦峪……他只谈了工作。”
这是实话。
可正因为全是工作，才更让他心烦意乱。
“那就好。”芳姐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打量他。
“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下午的采访要不推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
“不用。”纪槐序打断她，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他需要工作，需要被事情填满，才能不去想那个举止反常的秦峪。
芳姐叹了口气。
“行吧，那你靠会儿，到了我叫你。”
纪槐序闭上眼，却根本无法入睡。
秦峪如今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真心。
还是另一场更高明的、旨在让他彻底卸下心防后，再给予致命一击的骗局？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赌不起。
车子抵达公司楼下。
纪槐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混乱的思绪压下，重新戴上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
走一步看一步吧。
——
与此同时，秦峪坐回车里，并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
他松了松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脸上那副沉稳专业的面具终于卸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和纪槐序相处，比拍任何一部戏都耗神。
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要在心里掂量再三，生怕过了界。
钱涛从副驾转过头，一脸期待。
“怎么样？今天纪老师态度好点没？我看你们开会出来的时候，气氛好像还行？”
秦峪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就那样，公事公办。”
“就没点……突破性的进展？”钱涛不死心。
“突破？”秦峪嗤笑一声。
“他今天没骂我，这不算重大进展吗？”
他想起会议中纪槐序偶尔投来的、带着审视和困惑的目光，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
至少，纪槐序在试图重新审视他了，而不是直接把他钉死在“死对头”的耻辱柱上。
这算是个好兆头吧？
“那……接下来怎么办？”钱涛问。
“照常进行。”秦峪看向窗外，目光落在街边一家知名的甜品店招牌上。
“让工作室那边尽快把正式合同流程走完。还有……”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把我后面两个不必要的综艺邀约推了，空出点时间。”
钱涛一愣：“为什么？那几个曝光度还不错……”
“让你推就推。”秦峪语气不容置疑，却没有解释原因。
他需要时间。
不仅仅是用于《无声》这部电影的时间，更是用于……等待的时间。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密集的工作填满所有空隙，然后见缝插针地去招惹纪槐序。
他需要更耐心，更专注。
就像打磨一部好作品一样。
钱涛没再多问，只应了声：“好，我去处理。”
车子缓缓启动。
秦峪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
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良久，最终却只是退了出去，打开了邮箱，开始处理工作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