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领主府的书房,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
在一片庆祝声中,只有克兰背对众人,像一尊石像般纹丝不动。
占领卡尔奇斯城只是第一步,这座城市看似繁荣,其实早已在内忧外患中濒临破灭。
他的目光钉死在墙上的北境地图,指尖停留在卡尔奇斯城的区域上,重重地顿了顿。
毕竟是北境的商业都市,卡尔奇斯城的东西南三面全是同族的领地,一旦被包围情况就变得异常凶险——幸好现在是冬季,大规模行军并不现实。
可凯文身死的消息注定瞒不了多久,到了那时,那些唯利是图的家族成员,会很乐意分一杯羹的。
莉雅走上前,没有开口只是轻柔地握了握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感受到他掌心有些紧绷。
但莉雅没有开口,她相信克兰会有自己的打算,自己只需要按他说的去做就好了。
克兰转过身,缓缓开口:
“哈维斯,我们现在能安排的人手,有多少?”
欢呼声戛然而止。
哈维斯脸上的兴奋逐渐褪去。
“算上我们自己……共计八十七人。”
“八十七人。”克兰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那你们知道,这座城有多少人吗?”
无人回答,刚才还滚烫的空气,此刻冷得像冰。
“我统计过凯文留下的户籍册,卡尔奇斯城的常住人口,足足有两万两千人。”
克兰的语气依旧平静:“八十七个人,要管住两万两千多人,还要守住两座城门。
我们甚至都凑不齐轮班的卫兵。”
“那……领主大人,既然人手不足,我们是否需要立刻扩军?”
哈维斯的声音干涩,他试图提出一个最直接的解决方案。
“就从城里的青壮里……”
“不行,我只信任冷杉领的人。”克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凯文才刚刚强行征过兵,现在把武器发下去,你觉得剑尖是指向敌人,还是指向我们的后心?
我们脚下踩的可不是地板,而是一堆干柴。任何一点火星,就会把我们自己先烧成灰。”
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爆裂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克兰走到地图前,接过莉雅递来的笔。
“既然一滴墨染不黑河流,那就把控它的源头。”
他的笔尖重重落下,在城西的兵营上画了一个圈。
“第一,军营。”
“哈维斯,你带二十人,现在就去。把凯文所有的制式武器、铠甲、军械储备全部封存。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老鼠都不准爬进去。”
笔尖移动,又圈住城主府旁的府库。
“第二,府库。”
“玛洛恩,你也带二十人。我白天承诺的所有开支,都要从这里出。注意核对账目,千万别出差错。”
随后,克兰手中的笔尖又滑向城南的粮仓区。
“第三,粮仓。”
“哈里森,你带十五人。凯文搜刮的粮食,是全城两万多人的命根子。立刻清点造册,任何纵火、投毒、私藏的企图,就地格杀。”
最后,笔尖点在广场旁的市政厅。
“第四,市政厅。”
“玛尔塔,你和剩下的士兵一起负责接管档案室。把凯文时期所有见不得光的土地契约、商业许可、借贷文书,全部给我找出来。”
“然后呢?”
玛尔塔问。
“一把火,全烧了,而且要尽可能地高调与公开,最好让全城人都能看见燃烧的烟火。”
四个圈,四道命令。像四根钉子,将一盘散沙的局势牢牢钉死。
哈维斯和玛洛恩眼中的迷茫,化为了然,最终沉淀为敬畏。
他们还在想怎么管住“人”,领主大人却已在扼住“权力”的咽喉。
“可是,大人。”哈维斯提出了最后的疑虑。
“我们的人手全部集中在这四处,城里的治安怎么办?那些旧贵族和富商在暗中串联,我们就像瞎子。”
“他们当然会反扑。”
克兰神秘地笑了。
“所以,我们得给他们找点事做,让他们自己咬自己。”
他放下笔,环视众人。
“传我的命令。”
“明天一早,在市政厅前设立‘民众申诉处’。任何人,只要能提供凯文旧部、城内富商勾结祸害民众的确凿证据,查实后,侵占的财产全数奉还,额外赏金一枚金龙!”
“同时,设立‘匿名线人处’。不问身份,不记姓名,只要情报核实,赏金照拿!”
克兰看着眼前的冷杉领核心们,缓缓开口道:
“我们只有八十七双眼睛,但这座城里,有成千上万双眼睛。他们被压迫得太久,比我们更渴望复仇。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把刀,再给一个无法拒绝的递刀理由。”
在场的众人,彻底被这套组合拳震慑。军事、经济、民生、舆论……环环相扣。
这不是占领,这是一场手术刀式的解剖。
原来,战争是这么打的。
……
与此同时。
金蟾蜍酒馆,最深处的密室。
没有窗户,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烤肉的混合气味。
几个衣着华贵的男人围坐桌旁,每个人的脸色都像家里死完了一样难看。
主位上,卡尔奇斯城最大的粮食商人,由于其庞大的势力与商业链条,被人尊称为“波顿伯爵”,胖得看不见脖子。
他没有咆哮,只是听着各位来客的攻击谩骂声,用一根银叉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
“波顿大人,”一个瘦削的珠宝商哭丧着脸,“我的贷款利息被那个刚上任的小白脸儿砍了九成!那可是我准备用来买下城南矿山的钱!”
“我的矿山契约,就是从一个破产富人手里‘买’的!可那个该死的领主要当着全城人的面烧了!”
“凯文在的时候哪管过这些!他这根本就是要我们的命!”
密室里一片压抑的躁动。克兰的每一条政令,都像一把刀狠狠剜在他们的心脏上。
“哭?有用吗?”
波顿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闭上了嘴。
他将一块切好的牛肉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唇。
“算计损失是蠢货才做的事。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把他从那个位子上,体面地请下来。”
“请下来?怎么请?”
一个商人哆嗦着,“他可是杀了凯文的疯子!他手下那帮人,个个都不好惹!”
“蠢货,谁让你去动刀子了?”
波顿冷笑一声,肥肉堆积的脸上,那双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对付一头闯进瓷器店的野狼,没必要比他更凶。你只需要让他相信,店里所有的东西,都涂满了毒药。”
他环视众人,声音压得更低。
“他不是承诺食物管够吗?很好。明天,我们每家都捐出一部分粮食,送到市政厅门口,就说是响应新领主的号召。”
“什么?”珠宝商愣住了。
“蠢货。”波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是捧杀。我们要让他相信,我们是顺从的,是支持他的。让他把精力放在对付那些不合作的‘顽固派’身上。”
“然后,”波顿的笑容变得阴毒,“派我们最可靠的人,混进那些领救济粮的贱民里,散播消息,就说领主府的粮食里掺了杂质,吃了会生病。”
“再派人伪装成被旧贵族欺压的平民,去他的‘申诉处’,递交假的证据。让他去审判,让他去抓人。抓错了,他的信誉也就崩盘了;抓对了……我们就牺牲掉几个无关紧要的倒霉蛋,让他以为自己赢了。”
“他要重建城墙,我们就主动降价提供石料和劳工。但在工地上,隔三差五地‘意外’死几个人。让所有人都觉得,给新领主干活,不吉利。”
波顿站起身,肥胖的身躯将那烛光挡得严严实实,本就肥胖的身躯在墙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
“他想当救世主,我们就联手把他捧成神。然后,再让他从神坛上,狠狠地摔下来。”
密室里的商人们对视一眼,脸上的恐惧,被一种更深的贪婪和恶毒所取代。
看着周围恍然大悟般的人群,波顿重新举起酒杯。
“记住,民众的爱戴一文不值。当他们发现,追随这位‘仁慈’的领主,不仅拿不到承诺的好处,反而会招来厄运时……”
他眼神阴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们会亲手把这位英雄,绑上绞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