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的王帐内暖意氤氲,雕花铜炉上煨着的茶壶正“咕嘟咕嘟”地吐着白汽,清冽茶香与案几上那碟新蒸的桂花糕的甜暖气息缠绵在一处,沁人心脾。
慕卿璃一身宽松柔软的素锦袍子,慵懒地陷在铺了厚厚雪狐绒的软榻里,墨发如瀑,更衬得她肤光胜雪。
南无双挨着她坐下,小心地将一枚蜜渍梅子递到她唇边,眼含期待地看着她咬下。
白露与盈夏、雪醅围坐在炉边,一个专注地瞧着炉火,一个正用小巧的银钳子细细拨弄着炭块,火星偶尔噼啪轻溅。
“要我说呀,这一胎定是个娇滴滴的小郡主。”
南无双笑语嫣然,目光落在慕卿璃微隆的腹部,语气笃定;
“瞧王上如今这气色,愈发莹润通透,连眉梢眼角都浸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媚光华,我听闻,怀女儿的母亲才会这般好颜色。”
白露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青丝别至耳后,闻言轻轻摇头:
“南主子此言,奴婢倒觉得不尽然。”
她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惯有的清冷,但眼角微弯,泄露出些许小女儿的娇憨;
“奴婢瞧着这胎象,沉稳有力,说不定是位健壮的小王子呢。前两日墨神医请脉时不也提过,脉象如珠走玉盘,强劲着呢?”
雪醅忍不住插话,声音清脆:
“不管是小王子还是小郡主,定然都像王上一般,聪慧绝伦,容貌倾城!”
盈夏却眨了眨眼,小心翼翼伸出手,虚虚地碰了碰慕卿璃的腹部,疑惑道:
“只是……奴婢怎么觉得,这位小主子……个头似乎格外大些?寻常妇人三个月方显怀,可王上这才将将两个月,这腰身……怎么就这般明显了?”
慕卿璃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并未打断,只唇角噙着一抹极淡却极温柔的笑意,素手轻柔地覆上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带来的奇妙悸动。。
帐内暖炉融融,茶香袅袅,女儿家的软语轻笑交织萦绕,竟是慕卿璃自离开东璃那日起,许久未曾有过的、真正松弛而温馨的时光。
然而,这片温馨之外,长条案几之后却是另一番天地。
齐毓几乎被那堆积如山的文书淹没,他紧锁眉头,笔走龙蛇,朱批不停,偶尔抬手揉一揉发胀的额角。
耳畔是女子们轻快的谈笑,眼前是仿佛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强烈的对比让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他的目光越过那“文书山”,看向那个罪魁祸首身上,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奈与显而易见的宠溺:
“我的女王陛下,您老人家倒是会享清闲。”
“当初费尽心思,抢了个女王来当,如今倒好,把这些头疼的活儿全甩给我,是真打算累死你师兄我,好继承我的……嗯,继承我这点未尽的才华吗?”
慕卿璃拈起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小口,这才抬眸,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狡黠:
“师兄此言差矣。能者多劳嘛,谁让师兄你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处理起这些琐事来得心应手。我这是知人善用,充分信任。”
“信任?”
齐毓差点气笑,拿起一份奏报抖了抖;
“连需要增加多少春耕的犁铧都要我来批?慕卿璃,你这信任的成本未免太高了,我的头发都要被这些‘琐事’熬白了。”
“能者多劳,方才王上不是说了吗?”
南无双在一旁掩唇轻笑,小声帮腔。
齐毓佯怒地瞪去一眼;
奈何南无双如今有慕卿璃这座靠山,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明媚了几分
慕卿璃轻轻放下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拍了拍指尖的碎屑,故作忧愁地轻叹:
“唉,师兄若实在觉得委屈,不如……”
“不如什么?”
齐毓挑眉,直觉告诉他这丫头吐不出什么好话。
慕卿璃展颜一笑,那笑容明媚得晃眼,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夜的月色不错:
“不如你随我哥哥去校场练兵?”
齐毓扶额……那更是他避之不及的苦差。
虽说他武功造诣不俗,甚至堪称顶尖,但若要他日日对着那些兵将操练阵法,他宁可继续埋首在这文书堆里批阅奏章。
他这位师妹,当真是将“知人善任”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将这北夷江山谋到手后,她自己倒成了甩手掌柜,一应事务尽数分派给了他们三人;
军事兵权交给了慕卿舟,朝政庶务扔给了自己,连医药医疗这块也未曾放过,硬是让墨白既要夯实北夷的医道根基,还得将她名下那些“百草堂”、“惠安医馆”的产业在此地开枝散叶。
待将这偌大北夷的“建设重任”分派完毕,她便真的心安理得地窝回锦帐之中,专心养胎。
纵观历朝历代,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清闲自在的君王了。
齐毓揉着发酸的手腕,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心中不由暗道:
看来得早些想个法子,将那位东璃的萧凛“请”来才是正理。
他自己的娘子,活该由他自己来操心伺候。
这些繁琐政务,本就是为人夫君的分内之事,何苦累死他这个做师兄的?
这念头一起,便在他心底扎了根。
正当齐毓心念转动之际,一名侍从步履匆匆入帐,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急促:
“启禀王上,巡防哨探急报……于‘恶鬼谷’内发现东璃军队踪迹,观其旗号,似是……东璃天子亲临!”
“什么?!”
“什么?!”
两声惊喝同时响起,竟是出自素来从容的齐毓与慵懒倚榻的慕卿璃之口。
眼见这两位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齐齐变色,王帐内那片刻前的温馨宁谧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紧绷。
炉火依旧噼啪,茶香仍在氤氲,空气却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南无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怔,下意识用肘轻碰身旁的白露,低声问道:
“‘恶鬼谷’……是什么地方?竟能让王上与齐先生都如此失态?”
不待白露回答,齐毓已霍然起身,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沉凝,亲自向南无双,也是向帐内众人解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