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宏眼中燃烧着炽烈的野心火焰,先前的颓唐与焦躁荡然无存;
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如同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亮出了獠牙,散发出属于上位者的锐利与冷酷:
“你且安心回去,好生将养。外面的一切风雨,自有本王来扛!”
他指尖轻抚过她仍带泪痕的脸颊,声音低沉而笃定:
“三日,只需三日。本王定会让你和孩儿,成为这北夷万里草原上最尊贵的存在!”
慕卿璃依偎在他怀中,宛若飘萍终于寻到了依靠,柔顺地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她自袖中缓缓取出一物,郑重地放入耶律宏掌心;
这正是当日青石镇外,那神秘老者所赠、能调动北夷边境所有暗卫的玄铁匕首。
“王爷。”
她声音轻软,目光却澄澈;
“此物过于贵重,留在卿卿身边,无异于明珠暗投,宝刀藏鞘。唯有在王爷这般真正的英雄手中,方能绽放其应有的锋芒,助王爷成就大业。”
其实,当日在青石镇,慕卿璃便将此匕首拿出来过,但当时的耶律宏为表示自己的坦荡,和对她的深情,愣是没有收下。
如今,耶律宏低头,看着手中那柄触手冰凉、隐现幽光的匕首,瞳孔骤然收缩,胸口仿佛被一股滚烫的热流狠狠撞击!
此刻他纵有泼天的勇气,苦于无兵无马,原本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欲行险一搏,胜负不过五五之数。可如今……
这柄匕首的出现,如同暗夜中骤然亮起的火炬,不仅照亮了前路,更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与顾虑彻底驱散!
他紧紧握住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与杀伐决断,瞬间充盈四肢百骸。
耶律宏指腹摩挲着匕首上冰冷的纹路,眼底暗流汹涌。
诚然,这支暗卫的规模远不能与父王和耶律铮麾下的北夷铁骑正面抗衡,但其真正的价值在于——隐秘,且出其不意!
用来发动一场精准的宫变,足矣。
这枚号令暗卫的信物已失落数十载,久远到连这支力量本身都几乎成了草原上一个飘渺的传说。
即便是老北夷王,也仅在陈年的国事案卷中见过寥寥数笔记载,从未得见真容。
谁能料到,这柄象征着隐秘权柄的匕首,竟会通过慕卿璃的手,如此恰到好处地落入他的掌中!
这一刻,他越发笃信,怀中的女子便是长生天赐予他的福星,是助他攀上权力之巅的吉兆。
他动情地揽住慕卿璃的肩,俯身欲吻。
慕卿璃却恰好掩口发出一声细弱的干呕,不着痕迹地偏头避开;
她目的已成,岂会再与这等庸碌之辈虚与委蛇。
耶律宏这把钝刀,不仅已被她重新磨得锋锐,此刻,更是被她亲手推出了刀鞘!
她适时地晕红双颊,玉手轻轻抵在他胸前,声音含羞带怯:
“王爷……仔心着孩子呢。”
耶律宏闻言,不禁纵声长笑。
这是他被软禁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酣畅淋漓!
连日的阴郁与挫败一扫而空,仿佛那睥睨天下的霸业宏图,已然近在咫尺。
“好!好!本王不闹你了。”
他松开手,目光灼灼,“卿卿回去好生安胎,静待佳音。三日后,本王定让你凤袍加身,母仪北夷!”
慕卿璃又软语温存地安抚了耶律宏几句,细细叮嘱他万事谨慎,方才在他的凝视下,提着那只空了的食盒,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她脸上交织着恰到好处的期待与忧思,步履看似虚弱,每一步却都暗藏机锋,稳稳地踏在积雪之上。
帐帘垂落,隔绝了耶律宏那黏稠而炽热的目光。
帐外,风雪依旧嘶鸣,不曾停歇。
然而在这苍茫的雪幕之下,棋盘上的所有棋子早已就位,杀机暗藏,只待那最终一击的号令。
暮色渐沉,青石镇的军帐内烛火摇曳,将沙盘上山川城池的轮廓投映得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萧凛修长的手指悬在沙盘上空,凝滞良久,指尖的阴影正沉沉压在象征北夷王庭的那座微缩城垒之上。
“据斥候回报,此处东南角的巡防,每两个时辰会有一刻的间隙。”
昭远侯手持细杆,指向沙盘另一侧;
“我们已反复推演十七次,这个时间窗口,足够一支精锐小队悄无声息地潜入。”
宁昭亦上前一步,沉声补充:
“届时,臣可在东门方向制造骚乱,必能吸引大部守军注意,为潜入创造时机。”
帐内一时静默。
这计划环环相扣,近乎天衣无缝,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然而萧凛只是沉默。
跳动的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明灭不定,映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却又无比执拗的光芒。
“不够。”
他的声音沙哑,如同被粗粝的砂石反复磨过。
“若那日守将临时起意,更改了巡防路线?若负责东南角的那位将领,恰好在当夜失眠,未曾按时离岗?”
昭远侯与宁昭无声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奈。
这已是陛下今夜第五次提出这般近乎苛责的假设。
“陛下。”
宁昭放缓了语调,“我们安插的眼线已反复确认过,那位守将素来不喜夜间巡视,此习惯多年未变。”
帐内烛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曳,将萧凛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仿佛他内心挣扎的具象。
昭远侯的话语,他似乎一个字也未听进去。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缚住,死死钉在沙盘上那片象征着北夷王庭的微缩城池。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能穿透这泥沙堆砌的模型,跨越千山万水,真切地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痛彻心扉的身影。
他眼前浮现的,并非敌我交锋的兵势推演,亦非开疆拓土的赫赫战功;
而是慕卿璃独坐窗边时宁静的侧影,是她微微蹙眉时眼角流转的微光……
是围场之中,她仰头问他“可愿信我”时,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期许与不易察觉的脆弱。
若他当日能更强硬地阻止母后的刁难,若他能将她护得更周全些……
她是否就不会跌落那万丈山崖;
不必承受这流离异乡、生死不明的苦楚?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蛊虫,日夜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片刻不得安宁。
“陛下。”
昭远侯不得不再次开口,声音沉浑,带着老将的沉稳与劝诫;
“用兵之道,从无万全之说。古人云,七分谋算,三分天意。臣等已竭尽所能,将此役谋划至九分九厘,近乎极致了。”
“朕要的是十分。”
萧凛骤然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决绝。
“非为战胜,是为她。这一仗,输不起的……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