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萧凛一行已悄然抵达青石镇。
这座边陲小镇规模不大,却因地处北夷与东璃交界,更是东璃通往塞外诸国的咽喉要道,竟意外地呈现出几分塞北难得的繁华。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汉家幌子与胡人旗帜交错飘扬,驼铃商队与边民行人摩肩接踵,空气中混杂着香料、皮革与马奶酒的特殊气息。
为尽快寻得慕卿璃的踪迹,萧凛将大军交由昭远侯统领,自己则仅带着宁昭及少数精锐护卫,轻装简行,先一步潜入这龙蛇混杂的边城。
他勒马立于长街尽头,玄色大氅的风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锐利如鹰隼般扫过熙攘人流。
边塞的风霜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刻下些许痕迹,却更显沉稳冷峻。
“陛下。”
宁昭低声禀报,“据此前线索,娘娘最后出现之地,应在此镇附近。是否先寻一处落脚,再暗中查访?”
萧凛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凝望着远处苍茫的雪山轮廓,仿佛能穿透这千里冰封,看见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务必谨慎,切勿打草惊蛇。”
他声音低沉,“朕要在这青石镇,找到她的下落。”
青石镇不大,萧凛与宁昭顶着漫天风雪,已将此地细细搜寻了整整三日。
每一家客栈、每一处医馆,乃至街角的当铺、贩售杂货的胡商店铺,他们都未曾放过,询问、查探、反复确认。
然而“慕卿璃”这三个字,就如同落入雪地的水滴,杳无痕迹。
萧凛的心,也如同这塞外的寒冬,一日冷过一日。
每当夜深人静,他独坐于简陋驿馆的窗边,默然望着窗外永无止息般的大雪。
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便在迷蒙的雪幕之后反复浮现,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又虚幻得下一秒就要消散。
她离开皇宫,离开他,已整整两月。
这两个月,她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身负重伤,她可在剧痛中呻吟?
耶律宏那厮,可曾趁机欺辱于她?
她的伤势如今可有好转?
这般酷寒的天气,这般漫长的跋涉,她那单薄的身子,如何能承受得住?
无数个问题,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悔恨与思念将他的心脏越缠越紧,几乎要勒出血来,令他窒息。
他恨自己当初为何那般无能,未能护她周全;
更恨自己为何沉溺于酒醉那般之久,白白浪费了寻她的宝贵光阴。
他猛地抬手,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那将自己浸泡在酒坛中的两个月,早已让酒精成了深入骨髓的瘾。
如今虽强行振作,可每当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带来那锥心刺骨的痛楚时,唯有这穿喉而过的灼烧感,才能带来片刻虚假的麻痹。
正在他执壶欲倾第二杯酒时,房门被猛地推开,宁昭携着一身凛冽的风雪疾步闯入,甚至顾不上行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便向外走。
唯有二人独处时,他们仍如昔日挚友,抛却了君臣的桎梏。
“快随我来!找到了一处民宅,极可能是耶律宏设在青石镇的暗桩;皇后娘娘很可能曾在那里落脚!”
宁昭话音未落,萧凛已如离弦之箭,猛地挣开他的手,率先冲入了茫茫夜幕。
一行人带着亲随,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悄无声息地疾行至那处隐蔽的院落。
小院静得可怕,唯有风雪呼啸。
除了一个蜷缩在门房打盹的老苍头,和两个正在后院洒扫的粗使婆子,再无他人。
萧凛眸光一厉,毫不犹豫地挥手:
“全部拿下,押走审问。”
积雪覆盖的庭院显得格外空旷死寂。
他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屋内陈设简陋,却打扫得异常整洁;
干净得……仿佛有人刻意抹去了所有居住过的痕迹,透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诡异。
萧凛不死心,如同被困在绝境中的猛兽,在小院中一遍遍逡巡,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寸可能藏匿线索的地方。
指尖拂过冰冷的墙壁,推开每一扇空荡的柜门,连角落的积尘都不曾放过。
终于,在靠窗的听风阁一角,他的脚步蓦地顿住……
一块松动的地砖边缘,隐约透出一抹极细微的、几乎与尘泥混为一体的银光。
他俯身,徒手撬开那方砖石,小心翼翼地从中拈起一物。
那是一枚用极细银线精心挽成的梅花树叶,叶片脉络分明,形态灵动,虽沾染了尘埃,却在烛火下流转着黯淡却执拗的光泽。
萧凛的呼吸,在这一刹那,骤然停滞。
他认得这枚树叶。
这是慕卿璃那支梅花金钗上的一片配饰——还是他亲手为她装上去的。
那时她嫌弃司珍坊的首饰虽精巧,却总少了些灵气与心意,便自己动手改制金钗。
他觉得有趣,便也学着用细软的银线,笨拙却认真地挽了这片梅花树叶,小心翼翼地缀在她的金钗上……
想必是因为他手艺生疏,这片树叶不知何时松脱掉落,又因实在细小,竟滚落进地砖的缝隙里,才侥幸未被耶律宏的人清理走。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那枚冰冷的银叶紧紧攥入手心,坚硬的边缘几乎要硌进皮肉里。
这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银叶片,是他在她坠崖之后,除了那幅来历不明的素绢之外,得到的唯一一件……
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此前,他全凭着那幅模糊的画像强撑着一线希望,心却早已在漫长的寻找中渐渐油尽灯枯。
他真的好怕,怕那素绢上的女子只是人有相似,怕他所有的坚持,终究只是一场空。
他不敢去想,若最终真的寻不到她……
他恐怕连重新醉生梦死的勇气都不会再有。
黄泉碧落,唯有随她而去。
而此刻,掌心中这枚微小的银叶,却让他心中那簇将熄的希望之火,猛地爆发出炽烈灼人的光焰!
她果然还活着!她真的曾在这里停留过……
“卿卿……”
他低低唤出这个刻入骨髓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
高大的身躯在这空寂的房间里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仿佛随时会被那汹涌而来的情绪击垮。
无尽的担忧、蚀骨的思念,与这失而复得的微小证据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缠缚其中。
那是一种近乎窒息的痛苦。
可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又一次,与她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