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发急了,碎雪扑面而来,刮的脸颊生疼。
白露行至距玉夫人帐子尚有一段路时,倏然收住脚步,纤巧的身影迅速隐入一顶闲置帐篷的阴影中,屏息凝神。
未过多久,一名身着灰鼠皮袄的嬷嬷提着雕花食盒,低着头,顶风艰难地朝这边走来。
就在她行至帐前,正要抬手掀帘的刹那……
白露如一道离弦的箭,猛地自暗处冲出,精准地撞在了那嬷嬷身上!
只见那嬷嬷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手中的食盒“哐当”一声摔倒在地
精心熬制的补汤顿时泼洒一地,浓郁的药香混着油脂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而白露也比这嬷嬷好不到哪里去,同样的摔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食盒打翻,里面个各色精致糕点洒了一地。
“作死的小贱蹄子!”
那嬷嬷又惊又怒,抬手就要给白露一记耳光。
帐帘倏地被掀开,金钗探出头来,厉声喝道:
“什么人在外头喧哗?惊扰了夫人静养,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白露伏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眼泪簌簌而下: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嬷嬷饶命,求姐姐饶命!”
帐内传来一道慵懒却透着冷意的声音:
“外边怎么回事?”
金钗连忙转身回话:“回夫人,是个不懂规矩的丫头撞翻了李嬷嬷的食盒。”
“带进来。”
白露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拖进帐中,扑通一声跪在铺着厚厚羊毛毡毯的地面上。
已经这些天了,帐内却仍旧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连熏香都压不住;
她偷偷抬眼打量,只见玉夫人半倚在毡榻上,身着月白寝衣,外罩一件貂毛比甲,面色虽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
“抬起头来。”
玉夫人淡淡道。
白露战战兢兢地抬头,恰对上玉夫人审视的目光。
“我还当是谁这么不长眼呢,原来是我们的阿雅姑娘。”
玉夫人眯起眼,“这么慌慌张张的,是要往哪里去?”
“奴婢...奴婢...”
白露嘴唇哆嗦着,眼神闪躲,“奴婢只是去给姑娘取些点心……”
“你撒谎。”
白露话音未落,金钗一步踏出,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般剜在白露身上,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划破风雪:
“谁不知道你家主子最会勾缠男人?哄得王爷专为她设了小厨房,配了私厨,排场比我们夫人最得宠时还要大!你既是去取点心,不去她那小厨房,反倒绕到我们这儿来?”
她冷笑一声,视线死死盯住白露手中的食盒,语速极快,字字逼人:
“更何况,我方才看得分明,你这食盒里装的,可都是那些汉人厨子才做得出的精细点心!绕这么大圈子,拿着你们主子都不一定舍得用的点心跑到我们这儿来献殷勤……说!究竟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奉了你家主子的命,特地来打探消息的?!”
金钗能得玉夫人倚重,果然不是庸碌之辈。
不过片刻间,便抓住了这看似巧合中的诸多破绽,言辞犀利,句句直指核心。
玉夫人斜倚在软枕上,闻言缓缓坐直了身子。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意,眼底寒光一闪,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针尖般的刺:
“哦?倒是有趣。你且说说,在本夫人这儿……究竟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又听见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也好让本夫人听听,你家主子这次……又打算怎么踩着我的肩膀,去王爷面前献媚争宠?”
“不是的!不是的!”
白露连连磕头,额上很快现出青紫,“侧妃什么都不知道,是奴婢……是奴婢……”
她说到这里突然噤声,一副失言后悔的模样。
玉夫人坐直身子,给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会意,上前一把揪住白露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来。
“夫人问话,你也敢隐瞒?”嬷嬷厉声道。
白露疼得眼泪直流,却咬紧下唇不肯再说。
玉夫人轻轻拨弄着腕上的玉镯,语气平淡却透着寒意:
“既然不肯说,那就拖出去打二十板子。若是还不肯说,就再打二十板子。打到她说为止。”
两个婆子应声上前就要拖人。
“我说!我说!”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玉夫人抚着玉镯的手指骤然顿住,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冰刃上。
她走到白露面前,阴影将瑟瑟发抖的婢女完全笼罩。
“你,再说一遍。”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白露像是被这骇人的气势彻底压垮,泣不成声:
“方才……奴婢奉侧妃之命去给王爷送点心,因风雪太大,想着从大帐后面绕行能避一避……却万万没想到……正看见大王子妃她……她从王爷大帐后面一道极隐蔽的暗门,偷偷溜了进去……”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无措:
“奴婢吓坏了,不敢声张,更不敢再去送点心……心慌意乱之下只想快点离开,这才不慎冲撞了嬷嬷……”
玉夫人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瞬间被冰封的雕像,只有剧烈收缩的瞳孔,泄露了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玉夫人盯着白露看了许久,突然轻笑一声:
“你倒是会编故事。大皇子与王妃新婚燕尔,感情甚笃,王妃怎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奴婢不敢撒谎!”
白露仰起泪痕交错的脸,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今日风雪虽大,可奴婢离得近,看得真真切切!王妃身上那件雪白的狐皮斗篷,领口镶着一圈极特别的灰貂毛边,那是大王子前些时日特意命人制的,整个北夷王庭只此一件,奴婢断不会认错!”
玉夫人眼神骤然一凛。
那件斗篷她记得。
几日前大宴时,阿依罕便是披着这件斗篷出席,雪白的裘皮衬得她娇艳无双,领口那圈独特的灰貂毛在灯火下泛着幽光,当时还引得众人私下议论纷纷。
白露泣不成声:
“奴婢,奴婢真的没有来夫人这探听消息,真的的是……是心神不宁,才会冲撞了夫人...求夫人饶命!”
玉夫人沉默片刻,忽然弯下腰,用冰凉的指尖抬起白露的下巴:
“你今日看到了什么,最好是烂在肚子里,若是让第三个人知道……”
她未尽的话语中满是威胁。
“奴婢明白!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白露连连保证。
“滚吧。”
玉夫人直起身,淡淡道。
白露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