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炭火仍在噼啪燃烧,跃动的火光映着那张华美却已扭曲的面容。
空气中甜暖的香气早已散尽,只余下绝望与怨恨无声弥漫。
玉夫人瘫坐在冰冷的地毯上,云鬓散乱,衣襟斜敞,方才被掌掴的脸颊仍留着刺目的红痕。
她死死盯着那尚在晃动的帐帘,眼中泪水已涸,唯剩焚天的恨意在瞳孔深处灼烧。
金钗战战兢兢地上前想要搀扶,却被她猛地一把推开,力道之大险些让侍女摔倒。
她可是赫连家的女儿,草原上权倾朝野的铁帽子王之女!
如今竟被褫夺封号,贬至与那些无名无分的贱妾同等……
耶律宏这何止是在罚她,分明是将赫连一族的颜面踩在脚下践踏!
好,好,好得很……
玉夫人殷红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破皮肉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痛楚。
就在这蚀骨的怨恨几乎要将她吞噬时,身旁突然传来婆子一声惊恐的尖叫……
“血!是血……夫人,夫人您见红了!”
营帐中顿时乱成了一团……
玉夫人只觉身下一股热流涌出,小腹传来阵阵撕扯般的剧痛。
她低头一看,殷红的血迹正迅速在华丽的裙裾上蔓延开来,宛如雪地里骤然盛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啊——!”
婆子的惊叫声划破了帐篷内凝滞的空气。
玉夫人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得如同祭坛上浸透月光的素绢。
这骤然的失色不仅源于身下汹涌的剧痛,更源于一个让她肝胆俱裂的认知……
她腹中那尚不足两月的胎儿,恐怕……
她此前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打压慕卿璃,最大的倚仗,便是腹中这块珍贵的骨肉。
耶律宏子嗣不丰,向来极为看重,这是她最坚固的护身符,也是她未来所有的指望。
可如今,这护身符,竟在她最怨恨、最狼狈的时刻,即将化为乌有!
金钗连滚爬爬地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快!快叫巫医!快去啊!夫人滑胎了!”
几个婆子慌得脚不沾地,有的冲出去寻医,有的赶紧上来想将玉夫人搀扶到榻上。
玉夫人却忍着剧痛,一把挥开搀扶的手。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鬓发,但她眼中却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与决绝。
她死死抓住金钗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地命令道
“听着……去找……找我陪嫁来的赫连忠……让他立刻、立刻回王府……告诉我父王……”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眩晕;
“就说……三王子耶律宏为宠慕氏,不惜当众羞辱于我,更……更亲手害死了他的外孙……请他老人家,为我……为我赫连家做主!”
她刻意将“亲手”二字咬得极重。
是耶律宏那一记耳光和狠狠一摔,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这不仅是伤害,更是对赫连家血脉的践踏!
玉夫人蜷缩在地毯上,腹中阵阵绞痛几乎要撕裂她的神智,却远不及心头那冰锥刺骨般的清醒。
她素日骄纵,对耶律宏亦非没有真情,但她赫连玉从来就不是只沉溺于情爱的蠢钝妇人。
既是他先绝情至此,将她与赫连家的颜面一同踩入泥泞,便休怪她……
不再顾念往日半分情意。
今日所受的折辱,锥心刺骨,她绝不会默默吞咽下去。
即便最终是鱼死网破,她也定要耶律宏为此付出代价!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哽咽与身体的剧痛,指甲深深掐进身下的毛毯,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冷静:
“听着……莫要惊动王庭巫医,绝不能让耶律宏知晓我小产之事。你悄悄出帐,去外面……找个可靠的巫医来。”
金钗吓得魂飞魄散,但看到玉夫人那决绝的眼神,只能连连点头:
“是,是,夫人,奴婢明白!这就去!”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踉跄着奔出帐篷,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帐篷内,玉夫人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匆忙收拾出来的床榻上,身下的血迹不断扩大。
半个时辰后,巫医匆匆赶来,见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施救。
盆里的热水端进来,瞬间被染红。
压抑的痛呼声和婆子们焦急的低语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赫连忠是赫连家几代的老家将,看着玉夫人从小长大,对她有着一份超越主仆的护犊之情。
得知小姐在王府受辱,他顶着凛冽风雪,连夜策马狂奔,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铁帽子王赫连阿提的王帐。
当赫连阿提听完赫连忠带着寒气与悲愤的禀报,这位草原枭雄气得虬髯戟张,胸口剧烈起伏。
事实上,当日听闻女儿传来消息,说耶律宏新纳的侧妃竟身负“凤仪天下”的命格,他心中便已警铃大作。
瞬间窥见了耶律宏潜藏的不臣之心。
他当即巧妙地将这消息递到了老北夷王的耳中。
老北夷王首先是一国之主,其次才是一个父亲。
但凡王者,暮年往往对权力更为敏感。
得知儿子得了这般命格的女子,不思敬献君父,反倒欲立为妃,其心可诛!
这已非单纯的不孝,更是对王权赤裸裸的觊觎。
因此,那夜接风宴上,他当众反对耶律宏请旨,便是要借老北夷王之手敲打其收敛锋芒。
却万万没想到,耶律宏非但不知收敛,竟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当众掌掴他的爱女;
更在明知女儿身怀六甲的情况下动手,直接导致他尚未出世的外孙夭折……
“砰——!”
一声巨响,这位在草原上叱咤风云多年的铁帽子王,怒不可遏,猛地一掌将身旁坚实的红木案几!
茶杯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耶律宏!欺人太甚!”
赫连阿提须发皆张,怒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
他赫连阿提的女儿,即便是夫人,那也是尊贵的赫连家小姐,岂容他人如此作贱!
更何况,那未出世的孩子,流着他赫连家的血,竟被耶律宏亲手断送!
“他是不是以为塞了个女人在耶律铮的王帐中,翅膀就硬了,就能肆意妄为,不把我赫连家放在眼里了?”
赫连阿提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杀机毕露;
“为了一个卑贱的汉女,竟敢残害我赫连家血脉……好,好的很!”
他猛地转身,看向帐外纷飞的大雪,声音冰寒刺骨:
“传令下去,即日起,我赫连部族所有兵马粮草,停止向三王子耶律宏供应。所有联合行动,一概终止!让他自己去应付大王子和北夷王吧!”
他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鹰:
“本王倒要看看,没有我赫连家的支持,他耶律宏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张狂!”
一场因后帐争斗引发的风暴,骤然升级,开始猛烈地席卷前朝的政局。
耶律宏尚不知晓,他盛怒之下的惩罚,已为他带来了怎样致命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