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的石阶被月色洗得发亮,慕卿璃扶着白露的手踏上台阶,食盒在白露手中微微摇晃。
她特意换了件月白云纹锦裙,发间只簪一支狼牙状的银簪,既符合北夷风尚,又恰到好处地衬出几分清丽与别致。
守卫远远见那抹窈窕身影走近,立即躬身垂首,姿态恭谨。
不待她行至跟前,已有眼疾手快的侍卫疾步入内通传。
如今这别院里,谁不知这位慕姑娘是王爷心尖上的人?
当初被抱回来时昏迷不醒,醒来便成了“璃夫人”;
不过去梅林走了遭,回来就晋了“侧妃”;
如今更传闻,待回到北夷王庭,怕是要直接册封“王妃”!
这般恩宠,这般晋升之速,在这王府里堪称前所未有。
谁还敢怠慢这看似娇柔的女子?
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腰弯得更低些,姿态放得更恭谨些。
书房内烛火跃动,将沙盘上山川地貌的起伏阴影投映在墙壁上。
耶律宏正与几位心腹幕僚围站在旁,神色凝肃地指点着布局。
门外通传声起,道是璃夫人来了。
耶律宏眉宇间的锐利顷刻消融,眼底漾开毫不掩饰的悦色,竟将自己定下的“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抛诸脑后,似乎忘记了此刻他正在商议正事,扬声便道:
“快请她进来!”
而是一位老萨满,不动声色的将沙盘前的烛火熄灭,让这片沙盘隐于一片阴暗之中;
门扉轻启,耶律宏抬眸望去。
但见慕卿璃提着食盒款款而入,月白衣裙在烛光下泛着柔和光晕。
她像是无意间闯入狼群领地的麋鹿,与这满室肃杀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牵动了所有人的视线。
“卿卿!”
他声音不觉放柔,那惯常的沉稳里透出显而易见的宠溺,“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慕卿璃柔柔一福,目光与他相接时,绽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温顺又隐含依赖的笑意:
“听闻王爷与诸位大人议事辛苦,妾身备了些夜宵,望能略解疲乏。”
她示意白露将食盒置于一旁铺着完整狼皮的矮几上,亲自挽袖,素手纤纤,开始布菜。
“有心了。”
耶律宏唇角微勾,竟直接抬手,打断了那位须发皆白、正欲开口的老萨满:
“既然送来了,诸位便都歇一歇,用一些。”
慕卿璃亲手盛了一碗汤,捧至耶律宏面前。
递接之间,指尖无意相触,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以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流连的力道。
她娇羞低头,指尖不着痕迹的在耶律宏手心划过。
耶律宏心头暖意翻涌,竟也顾不得满室臣属在场,径直牵起慕卿璃的手,将她引至自己身侧的王座旁落座。
慕卿璃也不推拒,顺势依着他坐下,一面软语说着些趣闻轶事,一面执起玉箸,为他布菜。
她指尖轻点一道晶莹剔透的菜肴,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王爷尝尝这个,是盐渍水晶鸭,不知可还合口味?”
耶律宏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块,咸鲜适中,肉质细腻,不由颔首:
“可是新来那厨子的手艺?倒有几分火候。”
慕卿璃心中暗忖,墨白那半吊子厨艺竟也能得他一句夸赞,果真是群不识珍馐的北地莽夫。
面上却绽开欣喜笑靥,眼波流转间尽是仰慕:
“王爷喜欢便好,妾身也觉得这菜式颇为爽口……只是听阿白说,这青石城中有家醉仙楼,掌勺的乃是他师承之人,所做的盐渍水晶鸭才堪称一绝呢。”
她口中的“阿白”,自然便是易容后的墨白。
“王爷……”
她轻轻拽了拽耶律宏的衣袖,眸中星光点点,满是期待地望着他;
“卿卿好想去尝一尝。王爷……能不能陪卿卿同去?”
此刻耶律宏正沉醉于她难得的娇态,又见她目光灼灼如孩童乞糖,哪里舍得拒绝,当即朗声应下:
“这有何难?明日恰是青石镇年关前的庙会,卿卿尚未领略过边塞风情,虽是小城,却别有一番粗犷趣味。本王明日便陪卿卿好生逛逛这庙会,尝尝那醉仙楼的招牌鸭。”
慕卿璃闻言,眼中顿时漾开毫不掩饰的欢欣,那明媚笑颜宛若雪原初阳,竟让满室烛火都为之黯然。;
慕卿璃见目的已达,便款款起身,裙裾如流水般拂过青石地面。
她向着耶律宏的方向微微欠身,姿态柔婉却又不失风骨:
“王爷与诸位大人尚有要事相商,卿卿不便多扰,这便告退了。”
说罢,她行了个标准的北夷女子礼,动作优雅从容。
耶律宏这次并未挽留,只深深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既有欣赏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占有欲。
他心知此刻军务紧急,确实不宜让女子久留。
就在慕卿璃经过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萨满身侧时,老萨满正与旁人低语,宽大的袖袍不经意间拂过案几……
一张绘满标记的羊皮舆图飘飘然落下,恰巧落在慕卿璃的裙摆旁。
那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山川要塞、行军路线,任谁一眼都能看出这是极为重要的军机要图。
慕卿璃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垂眸瞥了一眼,目光在那密密麻麻的标记上停留了不过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俯身拾起羊皮卷,递还给老萨满,声音平静无波:
“大人,您的物件掉了。”
她的反应自然得仿佛只是捡起一片落叶,对那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军事机密视若无睹。
待那抹月白身影消失在门外,耶律宏这才收回追随的目光,对着满室臣属朗声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
“如何?本王早说过,她不过是个失了忆的弱质女流,整日只知赏花弄月,哪里懂得这些军国大事?”
一旁作东璃文士打扮的白袍老者捋须轻笑,语带讥诮: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女子终究只能依附男子而活,又岂能领会这等军政要务的玄机?玄赫长老,您未免太过忧心了。”
满室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低笑,唯有那位被称作玄赫的老萨满默默收好羊皮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