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风骤然抽过梅枝,搅起千堆雪沫,裹挟着冰冷寒意,尽数扑洒在玉夫人瘫软的身躯上,顷刻间便令她那身猩红斗篷失了颜色……
她试图指控,可伸出的手指却抖得不成样子。
慕卿璃适时地往耶律宏背后又缩了缩,只露出一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委屈与恐惧。
却在耶律宏身后,用细若蚊蚋、却足以让他听清的声音啜泣道:
“王爷……是这位夫人,她说卿卿是野女人……卿卿怎么会是野女人……王爷明明说卿卿是……”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双手猛地抱住头,脸上浮现出痛苦而迷茫的纠结神色,仿佛被某个尖锐的回忆刺中。
这神情,结合白露方才“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的禀报,如同警铃在耶律宏脑中轰然作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强烈的占有欲交织着升腾而起;
他绝不允许她在此时被刺激,忆起不该忆起的前尘!
耶律宏眼神一厉,不再看玉夫人那副惊慌失措的狼狈模样。
他反手,温热的大掌坚定地覆上慕卿璃抓着他衣袍的微凉小手,将她完全包裹,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她从身后轻轻带至身侧,牢牢护住。
“目无尊卑,信口雌黄……蓄意伤人,乃至冒犯本王。”
耶律宏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的怒斥更令人胆寒,他目光如冰刃般扫过玉夫人;
“去映月阁跪着,好好反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回话。”
“王爷!不要啊王爷!妾身知错了!求您——”
玉夫人终于彻底崩溃,哭喊着试图上前拉扯耶律宏的衣袖。
映月阁!那地方名字听着风雅,实则是这别院里惩戒犯错女眷的阴冷之处,进去的人无不脱层皮!
耶律宏却仿佛听不见她凄厉的求饶,揽住慕卿璃单薄的肩头,漠然转身,只留下一句毫无温度的吩咐给垂手侍立的侍卫:
“拖下去。”
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已然瘫软如泥、钗环散乱的玉夫人,不顾她声嘶力竭的哭嚎与挣扎,毫不留情地将其拖离了这片残雪红梅的林地。
那些跟随玉夫人的丫鬟婆子早已面如土色,见状更是连滚带爬,仓皇退散,生怕慢了一步便殃及自身。
转瞬之间,方才的喧闹人声已如潮水般退去……
梅林重归寂静,只余满地狼藉的脚印,与那枝被遗落在雪地中、依旧秾丽夺目的红梅,刺目地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耶律宏敛去眼底的厉色,这才低头看向怀中看似惊魂未定的人儿。
他指腹下意识地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
“吓到了?”
慕卿璃应声抬起眸子,长睫上犹挂着细碎的泪珠,眼眶泛红,宛如雨打海棠。
她咬了咬微微失色的下唇,那脆弱又强撑坚强的模样,足以击溃任何铁石心肠。
她轻轻点头,随即又像是怕他担心般急忙摇头,声音细弱游丝,带着惊悸过后的疲惫:
“王爷,我……我想回去。”
她并未言明回何处,耶律宏的心却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
一种超出掌控的不安感悄然蔓延,他臂膀不自觉收紧,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语气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卿卿,莫要听那疯妇胡言!你自然是本王的妻子,有本王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你还想回哪里去?”
这番话掷地有声,却未能安抚怀中人。
慕卿璃闻言,反而将头埋得更低,沉默如同无声的抗议。
随即,耶律宏感到胸前的衣襟传来温热的湿意……
她哭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的衣袍上,也砸在他心头,带着一种绝望的悲伤。
“王爷……”
她终于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迷茫和痛苦;
“我……我好像……想起一些事了……”
耶律宏心头巨震,正欲追问她究竟想起了什么;
却见慕卿璃猛地伸出双手抱住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发出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呜咽。
随即,她纤细的身子猛地一软,如同断了线的蝶,在他怀中毫无征兆地向下滑去,眼前一黑,彻底晕厥在这冰天雪地之间。
“卿卿!”
耶律宏脸色铁青,一把将怀中昏迷的人儿打横抱起;
步履如风地穿过覆雪的回廊,径直回到了慕卿璃所居的听风阁。
他立刻命人请来了那位黑袍老者。
老者枯瘦的手指搭在慕卿璃纤细的腕间,闭目凝神许久,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
半晌,他收回手,对着耶律宏便是劈头盖脸一通数落,嗓音沙哑如砾石摩擦:
“你这小子!这女娃娃才从那悬崖跌落,短腿虽接上,可神魂尚未稳,脆弱得跟那琉璃盏似的!你倒好,让她与那炽烈胭脂马对上,是嫌她命长不成?!”
他浑浊的眼珠瞪向耶律宏,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
“这般折腾,比当初她从山崖上摔下来还要伤根本!以后这等破事,莫要再来寻老夫!”
老者气哼哼地说完,自怀中掏出一个素面白瓷瓶,没好气地掷在床榻边的小几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其实,他心底还藏着一丝难以启齿的窘迫……
他的医术虽好,却比毒略逊一筹;
在这九州医术排名第一的确实是墨白,但是他心中却不服气……
今日,他始终未能完全摸清这女娃娃失忆的症结所在,脉象透着蹊跷,似真似幻。
只是他素来自负,尤其不愿在耶律宏这小辈面前露怯,只得避重就轻,借题发挥地训斥一番,准备溜之大吉。
然而,临走前他顿住脚步,背对着耶律宏,扔下一句实实在在的警告,语气沉凝:
“这女娃娃腿上的伤,老夫已用尽了看家本事,那仅存的断续膏也全数用上了,如今算是大好。可你若再由着她这般心力交瘁,再三折腾,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接不住再次崩裂的筋骨!届时,莫怪老夫无药可救!”
话音未落,黑袍一拂,人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