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慕远彬脸色煞白，仿佛被抽走了全部血色；
他的目光仍旧死死锁着猎碑前那已然消散的虚空幻影，仿佛要将那惊心动魄的景象刻入骨髓。
他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不是因为这刺骨的严寒，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震颤。
那双在朝堂之上惯看风云、精于算计的眼眸，此刻竟盈满了浑浊的老泪，水光闪烁间，是难以置信的心痛与恍然。
慕卿璃静静地看着他。
她明白，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哪怕那只是过往的片段，那血脉深处的共鸣，依然能让父亲“看见”女儿曾经历过的苦难。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压下喉间的哽塞，一步步走上前。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来到慕远彬面前，仰起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忐忑与一丝不易分辨的哽咽，轻唤道：
“父亲……”
慕远彬猛地回过神，视线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女儿脸上。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不属于寻常闺阁少女的复杂与坚韧，巨大的心痛如潮水般灭顶而来。
“孩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颤抖；
“为父……为父绝不会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语！”
他语气斩钉截铁，仿佛是在对全场宣告，更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老夫是亲眼瞧着你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一点点养到这么大，绝不会错！”
他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女儿的眉眼，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烫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只是……只是……爹想不到，我的阿璃，你来当爹的女儿之前……竟独自承受了那样的苦楚，经历了那样的磨难……”
话至此处，这位向来威严持重的丞相，已是泣不成声。
那哭声里，没有对“异世之魂”的恐惧，只有如山般沉重的、对女儿无尽疼惜的爱意。
“爹……”
慕卿璃喉头一紧，所有准备好的说辞，所有的冷静外壳，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颤抖哭音的、最深沉的呼唤。
“唉！阿璃……”
慕远彬应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
“爹在……无论何时，爹都在！”
他猛地向前一步，伸出双臂。
“谁都别想欺负爹的女儿！”
话音未落，他已不顾君臣礼仪，不顾在场所有皇亲国戚、太后冰冷的注视；
用尽全力，将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一刻，什么丞相威仪，什么朝堂算计，什么怪力乱神，都被他抛诸脑后。
此刻，他不再是权倾朝野的慕相，他只是一个父亲！
太后见慕卿璃竟全然无视她的诘问，反而与慕远彬上演着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保养得宜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眼中寒光迸射，厉声喝道：
“皇帝！证据确凿，此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命人将这妖女拿下！”
这一声裹挟着怒意与权威的低吼，终于将慕卿璃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缓缓地、极慢地回过头，目光平静地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身着明黄龙袍、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身上。
而萧凛，也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在距离慕卿璃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这个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最细微的情绪，却又远得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萧凛的双眼泛红，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鏖战。
他死死地盯着慕卿璃那张绝美依旧的脸庞，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连一个破碎的音节都没能发出。
与他内心的惊涛骇浪相比，慕卿璃却显得异常平静。
她淡笑着回望他，绝美的小脸上是一片风雨过后的云淡风轻，仿佛刚才被指认为“妖女”、“异世之魂”的人并非自己。
她甚至如同往日无数次那般，唇角弯起娇软又甜糯的弧度，微微抿了抿唇，方才开口：
“陛下想问什么，不妨直接问。今日，卿璃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凛深深地望进她那片看似清澈，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他再次咽了咽口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盘旋在心头最深处的问题问了出口：
“卿卿……可曾……爱过朕？”
慕卿璃微微一怔，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了一下。
这确实有点出乎她意料之外！
旋即，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这一笑，如同冰天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烈焰红梅，带着惊心动魄的美，足以令世间万千芳华黯然失色。
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陛下既然……如此相问……
”她声音轻柔，一字一句却清晰无比，“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么？”
萧凛身躯猛地一颤，他沉默了片刻……
然而在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一片最虔诚的笃定；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体力气，道：
““卿卿与朕之心，必如朕与卿卿之心！朕，不信任何虚妄！此生，朕心中唯有……”
萧凛的宣告尚未完全落下，异变陡生！
始终淡定的慕卿璃，脸色骤然惨白如雪，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她毫无征兆地抬手，迅如闪电般从云鬓间拔下一根金钗，钗尖寒光迸射，直刺萧凛心口！
“卿卿你……！”
萧凛瞳孔猛缩……出于多年习武的本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手，凌厉掌风挟着千钧之力，猛地劈向慕卿璃的胸口！
这一掌若击中，必然心脉俱碎！
不！
他脑中一个声音疯狂呐喊。
电光火石之间，他那已挥出的手掌硬生生在半空扭曲了轨迹，强悍的内力强行逆转，掌风险险擦着慕卿璃的肩头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刮起了她几缕青丝。
也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息破绽，慕卿璃手中那根金钗，已毫不犹豫地、“噗”一声轻响，刺入了他的左肩！
萧凛闷哼一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碎裂般的痛楚。
他不懂，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