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林间积雪映着最后一缕天光,将交错枝桠的暗影投在雪地上,如同张开的蛛网。
待人声散尽,两道身影自虬结的古松后悄然转出,正是杜锦红与其妹杜锦欣。
杜锦欣一袭暗紫斗篷,帽檐下目光如淬毒的冰棱,遥望帝后离去的方向,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
“这位皇后娘娘,倒真是走到何处都不乏裙下之臣。”
她语声微顿,寒意更甚,
“如此……正好。若她落入三王兄掌中,岂非一着妙棋?”
杜锦红立于她侧后半步,闻言脸上堆起谄媚的笑纹,躬身道:
“妹子……不,公主殿下深谋远虑,臣……为兄佩服!”
杜锦欣并未回头,只抬手轻轻整理着袖口银狐毛的镶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疏离:
“兄长何必多礼。一日为兄,终身为兄,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套。”
话语虽谦,她那微微挺直的脊背和始终领先的半步,却将君臣尊卑划得清晰分明。
杜锦红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凑近半步,压低声音:
“只是……安嫔娘娘终究是你的表姐,她对三王子似乎……”
“她?”
杜锦欣轻嗤一声,截断他的话头,眸中尽是冰冷的算计;
“不过是枚用得趁手的棋子罢了。待她腹中骨肉落地,也就尽了她的本分。什么光复前朝……”
她语带讥讽,如同拂去袖上尘埃:
“痴人说梦。你我若想真正出人头地,唯有紧紧依附三王兄,方是通天坦途。”
杜锦红眼中贪婪之光频闪,连连称是,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素面白瓷小瓶,双手奉上:
“这是上好的金创药,此时给三王子送去,正是雪中送炭。”
杜锦欣指尖拈过瓷瓶,指腹在那冰凉的釉面上轻轻摩挲,唇边笑意渐深:
“兄长说得是。这份‘关切’,正该由我亲自送达。”
暮色将她唇畔那抹笑染得晦暗不明,仿佛暗夜中悄然吐信的蛇。
狩猎大营灯火辉煌,数十堆篝火将夜空映照得恍如白昼。
觥筹交错的喧嚣声浪淹没了林间最后的鸟鸣,烤肉的香气与酒气在寒风中交织弥漫。
除了慕卿璃遇险与北夷三皇子负伤这两桩意外,今日狩猎可谓收获颇丰。
萧凛早已遣了太医前往耶律宏帐中诊治,此刻帝王金帐内却是一片与外界截然不同的静谧温暖。
帐中炭火烧得正旺,萧凛亲自盯着太医墨白为慕卿璃诊脉。
直到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脉象平稳无碍,他紧蹙的眉头才终于舒展。
“陛下。”
慕卿璃软声劝道,指尖轻轻扯着他的袖口;
“今日首猎告捷,众臣都在外面等着为您庆功呢。卿璃真的无碍,您快些去吧。”
“让他们等着。”
萧凛执起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
“谁都没有我的卿卿重要。”
见劝说无用,慕卿璃索性倚进他怀中,仰起那张精致的小脸,水汪汪的鹿眼眨动着:
“陛下若是不去,臣妾心里反倒不安了。”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几分娇憨,“您就依了卿璃这一次,好不好?”
萧凛岂会不知她这些小把戏,却还是被这娇态取悦。
他轻捏她挺翘的鼻尖,语气宠溺:
“好,朕依你。不过……”
他神色忽而郑重,“你要答应朕,好好休息,绝不再涉险。”
说罢,他转向侍立一旁的福禄:
“传宁昭来,让他亲自守在帐外。”
待一切安排妥当,萧凛这才起身,仔细为她掖好鹅绒薄毯,深深望了她一眼,方才转身。
当他掀开帐帘的那一刻,脸上的温柔瞬间收敛,恢复了属于帝王的威严肃穆,仿佛刚才那个柔情万千的男子只是幻觉。
广场上,篝火映照着萧凛玄色龙纹常服的身影。
他高坐主位,接受着臣子与命妇的朝拜。
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底却暗藏锋芒。
而在灯火阑珊处,杜锦欣悄然离席,手中紧握那个白瓷小瓶,向着耶律宏的营帐走去。
她的裙裾扫过积雪,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隐秘的轨迹。
夜色如墨,营地灯火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正如慕卿璃所料,萧凛方才离开,暗处的人影便开始蠢蠢欲动。
安嫔一整日都称病未出,独自在营帐中辗转反侧。
得知耶律宏受伤的消息后,她心急如焚,偏生白日里一个后宫妃嫔根本无从踏足使臣驻地。
好容易捱到夜幕低垂,偏偏萧凛又一直守在慕卿璃身边,御帐外禁军林立,戒备森严。
要去耶律宏的营帐,必经御帐前的空地。
她不敢冒险,只能在帐内来回踱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素秋看着她这般模样,终是忍不住劝道:
“主子宽心,王爷吉人天相,陛下既已派了太医前去诊治,想必无碍的。况且王爷向来……”
她顿了顿,将“精明自私”咽了回去,改口道;
“向来懂得审时度势,定会保全自身。”
安嫔却全然听不出话中深意,只焦灼地绞着帕子:
“你再去瞧瞧,看陛下可还在御帐中?”
素秋来来回回探了三遍,终于等到萧凛移驾广场的消息。此刻营地大半禁军都已随驾离去,只余零星侍卫值守,四下里一片寂静。
安嫔当即就要往外走,可才到门口又突然折返。她对着铜镜仔细端详,轻声道:
“素秋,替我补妆。这些泪痕都要遮住,莫让王爷瞧见了平白担忧。”
待妆容整理妥当,她这才悄悄出了营帐,借着夜色掩护,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侍卫,一路疾行至耶律宏帐前。
正要上前,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先她一步掀帘而入。
那窈窕的身形,分明是她的表妹——婉嫔杜锦欣。
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安嫔苍白的面颊上。
心头疑云密布。
她虽知杜锦欣与耶律宏是异母兄妹,可在此时,一个后宫嫔妃私自探望外邦皇子,无论如何都透着不寻常。
她隐在耶律宏营帐的阴影里,指尖在触到帘幕的刹那又猛地缩回;
昨夜撞见耶律宏与阿依罕缠绵的情景,如同梦魇般扼住了她的呼吸。
她何时也变得这般不堪,竟要躲在暗处窥探?
可那份蚀骨的不安,让她终究停住了脚步。
帐内烛火摇曳,将两道身影投在帐幕上。
“王兄这伤……”是杜锦欣娇柔的嗓音,“可还疼得厉害?”
耶律宏低沉一笑:“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他这伤势都只是一些皮外伤,只是看着严重,实际却真的没有多凶险。
安嫔正欲松口气,却听耶律宏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透出难掩的炙热:
“你方才说……真能助本王得到东璃皇后?”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安嫔耳畔。
她浑身一颤,险些站立不稳。
原来不是她多心。
那个口口声声说只爱她一人、要助她复国的男人,竟对慕卿璃存了这般龌龊心思。
而更讽刺的是,她视若亲妹的杜锦欣,竟在帮着她的夫君算计别的女人!
帐内对话仍在继续:
“王兄放心,臣妹自有妙计。只是事成之后……”
“待本王得偿所愿,少不了你们杜家的好处。”
安嫔再听不下去。
她踉跄后退,绣鞋踩碎枯枝,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脆响。
“什么人?!”
帐内传来耶律宏的厉喝。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有力的手突然从身后捂住她的口鼻,将她猛地拽入邻近的营帐。
帐内烛火通明,映入眼帘的是慕卿璃沉静如水的面容。
“娘娘……”
安嫔惊魂未定,却见慕卿璃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目光锐利如刀。
帐外传来脚步声,耶律宏的身影近在咫尺:
“方才可是有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