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更迭,上京的秋意被一场悄然而至的细雪洗尽,迎来了初冬。
冬狩是东璃每年一度的大日子,一般都在立冬后之月的月末时分。
北夷三皇子耶律宏以议和使臣的身份,踏雪而至,抵达东璃皇城。
太极殿内,灯火璀璨,暖意如春,与殿外纷飞的细雪恍若两个世界。
琉璃盏中酒光潋滟,映照着满殿繁华。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
御座之上,皇帝萧凛身姿挺拔,不怒自威。
他的左侧,皇后慕卿璃,雍容华贵,沉静端庄之中难掩国色天香。
帝后同席,在如今的东璃已是常态。
然而,令满座文武与后宫嫔妃暗自心惊的是;
今夜,坐在皇帝右侧席位上的,竟是如今圣恩正隆的安嫔陈书意。
嗅觉敏锐之人已然开始重新审视后宫的风向;
目光在帝后与那位清清冷冷、却莫名身处显赫位置的安嫔之间,隐秘地来回扫视。
安嫔陈书意只是安静地坐着,姿态淡淡,唇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正置身于多少道探究、惊疑乃至嫉妒的目光之中。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殿外传来太监一声悠长嘹亮的唱喏:
“北夷国三皇子殿下到……”
顷刻间,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
但见一名身着北夷皇室华服的男子昂首而入;
他身形高大挺拔,步伐稳健,玄色礼服以金线绣着雄鹰图腾,更衬得他气势逼人。
剑眉之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眸,看似含着温文尔雅的笑意,细看之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眸底深处唯有鹰隼般的锐利与冰冷。
在他踏入大殿的刹那,坐于皇帝右侧的安嫔,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她迅速垂下眼帘,借举杯饮酒的动作,掩去眸中那几乎要溢出的复杂情愫……
是隐忍,是思念,是莫名的娇羞和心悸。
耶律宏行至大殿中央,依照礼仪俯身行礼,声若洪钟:
“北夷耶律宏,参见东璃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他借着起身的瞬间,目光极快扫过安嫔的方向,一触即收,快得仿佛只是无意间的掠过。
却也将满腔的情义,都悉数的传递到了有心之人的眼中……
安嫔,不自然的垂下了头,可是红透的耳垂,仍然泄露了此刻的心思!
“陛下.”
“我北夷为表议和诚意,特备薄礼,望陛下笑纳。”
他微一挥手,随行的北夷侍从抬上数十只沉甸甸的红漆木箱。
箱盖开启,并非预想中的金银珠宝,而是码放整齐的上等貂皮、雪狐皮,以及产自苦寒之地的珍稀药材。
这些物产虽东璃亦有,但其品质之佳,确属罕见,尽显北夷之地的独特物阜。
随后,耶律宏双手郑重呈上一卷明黄缣帛:
“此为我国国书。我北夷愿每年进献良驹千匹,以求与东璃互通有无,换取茶叶、稻米与食盐。国书之中,另有详尽的条款,以表我国永结同好之诚心,请陛下御览。”
一名鸿胪寺官员即刻上前,恭敬接过国书。
具体的条款细节,自有相关衙署日后仔细磋商,此刻的夜宴,重在礼仪与姿态。
萧凛高坐龙椅,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微微颔首:
“三皇子一路辛劳,远道而来。朕略备薄宴,为殿下接风洗尘,还请入座。”
“谢陛下。”
耶律宏抱拳谢恩,依礼入座。
席间管弦悠扬,水袖翩跹,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觥筹交错间,宾主尽欢。
北夷三皇子耶律宏谈笑风生,频频向御座上的萧凛敬酒,尽显使臣的豪爽与诚意。
然而,每一次举杯的间隙,他的目光总会似无意般掠过皇帝右侧那抹清冷的身影。
那眼神迅捷如电,其中深藏的灼热思念与隐忍,唯有安嫔陈书意方能读懂。
每每此时,安嫔便垂下眼帘,执起面前玉杯,浅浅啜饮一口。
一整晚,她都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唯有广袖之中,指尖悄然收紧,泄露了心底的波澜。
宴席终了,耶律宏面上已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醉意。
众人依序告退之时,慕卿璃侧身向萧凛柔声进言:
“陛下,今日初雪,夜深路滑,三皇子殿下又饮了酒,车马劳顿恐有不便。不若请殿下今夜就在宫中歇下,明日再返四方馆,也显我东璃体贴之意。”
正欲离去的安嫔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虽未回头,那瞬间的凝滞却未逃过慕卿璃的眼睛。
皇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了然的笑意。
萧凛略一沉吟,从善如流:
“皇后思虑周详。来人,安排耶律王子今夜于紫苑歇驾。”
宫人领命而去。
寒夜沁肌,雪光映着稀疏的梅枝,在御花园深处投下斑驳的影。
安嫔披着厚重的斗篷,却仍觉寒意刺骨。
她遣开素秋,独自走向梅林深处那道熟悉的山石。
脚步踏在松软的新雪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还未等她走近,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的从石后闪出,强有力的手臂一把将她揽入阴影之中。
“书意……”
耶律宏低沉的声音带着北地风沙的粗粝,却在她耳畔化作万千缱绻。
他紧紧拥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安嫔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
“王爷怎么还未歇下,如何来了此处?”
她仰起脸,眼底有惊喜,更有担忧。
素秋早已悄然退至梅林边缘,隐在暗处,为二人守望。
耶律宏没有回答,只是借着稀疏的雪光仔细端详她的脸,指尖轻抚过她消瘦的面颊,声音里满是疼惜:
“你清减了许多。在这龙潭虎穴之中,苦了你了。”
安嫔凝望着他,眸光如水:
“能再见王爷一面,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他温柔地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气息拂过她冰凉的耳垂,似在回答她此前的问题:
“我就知道,你这傻丫头今夜定然无法安眠,本王怎能放心让你独自对雪伤怀?”
“所以你才来这梅林等我?你如何知晓我会来此?”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若我没有来呢?”
耶律宏低笑一声,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两年前,梅林是你我初见之地,亦是定情之处。今夜……你相思成灾,定然会去梅林,所以孤循着梅林而来,定能寻到你。”
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融化了颊边的雪花:
“王爷……你还记得。”
“傻书意,关于你的一切,我怎敢忘记?”
他吻去她的泪痕,剩下的话语渐渐模糊在相贴的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