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再次醒来时,已是日近中天。
方才更衣梳妆妥当,便有宫女趋步来报:太后已醒,传召皇后即刻前往凤仪宫。
慕卿璃凤眸微扬。
看来这位杜锦夕,如今是连遮掩都懒得做了;
告状的速度,倒是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
正合她意。
“摆驾凤仪宫。”
她淡声吩咐,语气中听不出半分波澜。
身旁的盈夏面露忧色,轻声劝道:“娘娘,太后那边自有太医精心照料。您昨夜未曾安眠,方才起身,不如先用些膳点,稍后再去探望也不迟。”
慕卿璃深知身边这几个丫头素来心疼自己。
然而太后亲召,她身居中宫,岂能稍有懈怠?
更何况,太后昨夜“意外”受伤,她此时不去好好“探视规劝”一番,更待何时?
“昨夜未眠,此刻倒没什么胃口。”
慕卿璃柔声道,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待回来再用吧。
凤仪宫内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的声响。
昨夜慕卿璃离去前,以“静养避扰”为由,将宫中侍从遣散殆尽,只留一名守门宫女、两个粗使嬷嬷,以及太后心腹锦夕与“侍疾”的婉嫔杜锦欣。
此刻,锦夕正于小厨房亲督太后药膳,内殿唯余杜锦欣跪在榻前,手捧一碗已然微凉的汤药,低声啜泣;
太后在一阵心口针刺般的剧痛和头颅的沉重钝痛中艰难醒来,甫一睁眼,便被这死寂和哭声搅得心烦意乱。
她强撑起半个身子,视线扫过空荡得异常的宫殿,最终落在床前哭哭啼啼的婉嫔身上;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厉色:
“哀家还没死呢!你在这里号什么丧?!”
她喘了口气,因疼痛而蹙紧的眉头更深了,“昨夜……陛下那边,究竟成了没有?”
她习惯性地想唤锦夕,目光搜寻一周却落空,不由提高了些声音:
“锦夕……锦夕人呢?”
杜锦欣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猛地止住哭声,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忙不迭地用袖子拭泪,怯生生地回话:
“回、回太后娘娘,锦夕姑姑见小厨房的人都被撤走了,不放心旁人,亲自去为您盯着药膳了。您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嫔妾。”
太后闻言一怔,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撤走?凤仪宫的人何时需要她一个掌事宫女去下厨了?”
这一问,仿佛彻底打开了杜锦欣眼泪的闸门。
她跪行两步,凑近榻边,未语泪先流,声音里饱含了无尽的委屈与恐惧;
将昨日皇后如何雷厉风行地撤走所有得用的宫人、如何下令锁闭宫门、如何严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事由打扰太后“静养”……
一桩桩一件件,抽抽噎噎添油加醋的地说了出来。
太后听着,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手指死死攥紧了明黄色的锦被,指尖泛白:
“你的意思是,她慕卿璃……竟敢将哀家软禁在这凤仪宫里了?”
杜锦欣吓得浑身一抖,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低下头,却又怯生生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
那姿态既惶恐又像是在无声地控诉,彻底点燃了太后强压的怒火。
“既然她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你为何还在这里?!”
太后猛地一拍床榻,只感觉胸口又是一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语气更加森寒。
“臣妾……臣妾实在是担心太后娘娘啊!”
杜锦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宫中伺候的人手如此短缺,臣妾怎能放心让太后娘娘无人侍奉?臣妾甘愿留下,即便违逆皇后娘娘懿旨,也要守在太后身边尽孝。”
这讨好卖乖的话,倒是将自己昨晚的言行,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说着,泪水滚落得更急,却刻意挺直了纤细的背脊,摆出一副柔弱又倔强的模样,继续用她那细声细气、却最能挑动人心的语调说道:
“皇后娘娘执掌凤印,统御六宫,如何惩戒臣妾,臣妾都绝无怨言,甘心领受……”
“可是、可是太后娘娘您不同啊!您是天下最尊贵的母亲,是陛下的生身之母!这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只要有婆婆在一日,哪房媳妇敢如此越矩专权,不敬尊长?这……这实在是……”
她似乎悲愤得难以继续,再次以袖掩面,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颤抖。
太后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杜锦欣身上。
她岂会听不出这人话语里每一句都裹着挑唆的毒蜜?
可偏偏,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最痛、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若只是她自己心生不满,或许还能为了大局暂且隐忍一时;
可如今,连杜锦欣这等货色都看得分明。
她若再不拿出太后的威仪压住那个越发嚣张的儿媳,只怕这后宫上下,真要忘了谁才是真正的至尊,谁才该是说一不二的主子!
滔天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她猛地又是一掌,狠狠拍在床榻之上,连带着小几上的药碗都猛地一震!
“侍候哀家更衣——”
她声音嘶哑,却冷厉: “即刻传皇后过来见哀家!”
凤仪宫内,药香与沉檀的气息交织,却丝毫压不住殿中几乎凝滞的紧绷感。
慕卿璃扶着宫女白露的手,仪态万千地步入内殿。
她身着一袭正红色宫装,金线绣成的凤凰于裙袂间流光溢彩,振翅欲飞。
九尾凤钗在鬓边熠熠生辉,步摇轻颤,华光夺目,映衬得她容颜清艳绝伦,眸光沉静如水,非但不见半分倦色,反透出一股不容逼视的凛然威仪。
她的目光似不经意般掠过侍立在太后榻旁的婉嫔杜锦欣。
杜锦欣触及那视线,犹如惊雀般猛地一颤,慌忙垂下头去,瘦削的肩膀微微瑟缩,愈发显得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慕卿璃心底掠过一丝冷嘲,面上却春风和煦,行至凤榻前,依足礼数盈盈拜下:
“臣妾给母后请安。得闻母后转醒,臣妾悬着的心方才落定。母后此刻凤体可觉轻省了些?”
她温软恭顺,言辞恳切,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太后半倚在锦缎引枕上,面色犹带病态的苍白,然而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在慕卿璃身上,并未立刻唤她起身。
她冷哼一声,嗓音因虚弱而沙哑,却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愠怒:
“轻省?哀家看皇后是巴不得哀家就此一病不起,你好将这六宫权柄彻底攥在手心吧!”
此言一出,犹如冰锥坠地,寒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