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听完,原本慵懒支在软枕上的身子缓缓坐直。
她方才还浅浅抿着桂花茶,此刻轻轻将那只润白如玉的茶盏搁回案上,动作依旧优雅,可周身的气势却陡然变得凌厉,一双美眸寒星般冷冽。
她仿若漫不经心地捻起桌案上一柄温润的羊脂玉梳,指尖轻轻摩挲着梳齿,声音仍旧是那般软糯的调子,可字字句句,听在人耳中却像是淬了冰:
“父亲……昨日可收下了?”
“昨日那时,朝臣与女眷是分开宴饮的。听闻……那女子已被一顶小轿,直接送入丞相府了。”
“呵……”
慕卿璃唇角勾出一丝极淡、却冰冷至极的笑意,“如此迫不及待,真是‘热心肠’啊。”
她轻轻放下玉梳,眸光流转间,已有了计较:
“柳太夫人,与太后娘娘,倒都是‘关怀’臣工、‘体贴’入微的热心人。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两位老人家如此‘厚爱’我慕家,我虽是皇后,可也是慕家的女儿,若是不表示一番,倒是本宫失礼了。”
她略一沉吟,淡淡道:
“本宫记得,太后前些日子凤体欠安,头疾又犯了。传墨白去给她老人家仔细瞧瞧。这人上了年纪,就该静心颐养,耳根子清净,少操些闲心,方能福寿绵长。”
燕回眼珠子一转,即刻心领神会:
“是,奴婢明白了。这就去传话给墨院判,必定让太后娘娘‘静养’得宜。”
“终究是陛下的母亲,”慕卿璃语气平淡地补充道:
“好好调理月余即可。太后千秋寿诞在即,届时,总还是要听得见万寿无疆的恭贺之声的。”
燕回沉吟片刻,彻底懂了主子的意思:
目前只是小惩大诫,略施薄惩,让太后暂时无法插手他事,盼她能明白这其中的警告。
慕卿璃见燕回明白,又道:
“你亲自回府一趟,看看父亲母亲。若父亲未收那姨娘,你便……”
燕回立即将耳朵凑近,慕卿璃在她耳边一阵细细低语。
嘱咐完毕,燕回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
“娘娘,那……若丞相一时糊涂,已经收用了那姨娘呢……?”
慕卿璃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那笑容明媚却让人无端生出寒意:
“父亲定然不会。若他真敢如此……明日本宫便亲自‘召见’他好好谈谈。”
最后“亲自召见”那几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燕回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连忙行礼:
“奴婢懂了!奴婢这就去办!”
话音未落,便几乎是小跑着退了出去。
慕卿璃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疑惑地挑了挑眉:
“本宫很吓人么?燕回怎地吓成这样了?”
一旁的白露轻轻瞥了燕逃离的方向一眼,冷声道:
“那是她胆子小。若换做是奴婢,哪里还需娘娘开口,定先手撕了……哼!”
她虽未说完,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慕卿璃听她这话,非但毫无怪罪之意,反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那满身的凌厉寒气瞬间消散,只余下无奈与暖意。
她心下轻叹,她这几个丫头跟在她身边久了,耳濡目染,没一个会是愿意任男人拿捏搓圆的主。
尤其是白露这丫头,性子最为清冷刚烈,这要放在现代,定是个妥妥的女权主义。
将母亲之事安排妥当后,午膳也已精致摆开。
雪醅的手艺向来不曾让慕卿璃失望,更何况昨夜实在被折腾得狠了,今晨又未曾用过早膳,她今日竟比平日多进了半碗碧梗粥。
膳毕之后,倦意却愈发浓重。
连每日雷打不动的消食散步也提不起劲,只懒洋洋蜷回软榻之上;
心下又将萧凛从头到脚埋怨了一遍;
都怨那不知餍足的男人,仿佛不知疲倦似的,闹得她浑身酸软,白日里精神不济。
她一边暗暗腹诽,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心事……
说起来,慕相“惧内”之名,在京城早已不是秘密。
京中素有两大“惧内”之首,一位是她的父亲、丞相慕远彬,另一位便是那位御史大夫柳春膳。
然则,慕丞相的“惧内”,却是出于对夫人数十年如一日的爱重与回护。
慕府家风清正严明,纵观整个慕氏宗族,无论是嫡系或旁支,府中仅有一位正妻的虽不算多,但妻妾成群、姬妾如云的,却绝对寻不出一个。
最常见的,不过是一妻一妾,而这一妾,也多是由正妻因自己体弱或其他缘故,主动为夫君纳娶的。
反观柳家,除却柳御史明面上仅有一妻之外;
他那几个儿子,哪一个不是姬妾众多、儿女成行?
便说柳馨怡的父亲、柳御史的长子,后宅中便有三位妾室。
而柳御史本人这些年来之所以仅有柳太夫人一位正妻,并非出于敬重;
实是因他早年便有把柄攥在太夫人手中,加之多年身居御史之位,需时刻注意官声,这才勉强克制。
至于私下悄悄前往秦楼楚馆的行径,可从未少过……
尽管如此,柳御史“惧内”的名声,到底还是传了出来。
如今想来,着实可笑。
明明自家也顶着“惧内”的名声,柳太夫人却偏要拿“善妒”作文章……
呵!
无非是即想为她那在宫中不得志的孙女柳馨怡出头报复;
又想能借此讨好太后,表一表“忠心”。
而太后之所以顺水推舟,无非也是算计得精明:
若父亲收下那妾室,便可狠狠恶心母亲一番,日后更可借机让自己“识大体”,劝谏陛下雨露均沾;
若父亲坚拒不收,那便是母亲善妒、慕家家风不正的“铁证”,将来若陛下执意独宠自己,慕家便更要被扣上“教女无方”“专出妒妇”的罪名……
总之,无论父亲收与不收,太后此举的根本目的,皆是为了告诫她,不可让陛下独宠一人。
绝不容许皇帝的后宫,只悬着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