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儿与齐毓于灯下相对而坐，烛火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拉得悠长而沉静。
“瑄儿。”
齐毓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
“今日为师带你梳理了所有与你母妃有关的人与事，皇后处你也去过了。”
“心中……可有答案了？”
瑄儿端正坐着，小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肃穆：
“回师傅，瑄儿已有答案。此事抽丝剥茧之后，实则……并不复杂，甚至可称得上显而易见。”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却沉重：
“多谢师傅，引领瑄儿窥见迷雾之下的本质与真相。”
齐毓伸手，温暖掌心轻抚过他的发顶，眼中带着询问：
“那么，你待如何？”
瑄儿眼神黯淡了一瞬，低声道：
“母亲落得如此结局，追根溯源，亦是咎由自取。若她仍在世，或许反而深陷泥淖，更为煎熬。”
他话锋一转，稚嫩的嗓音里透出冷意。
“但柳侧妃取她性命，绝非只为旧怨。她真正目的，是想拿瑄儿作枪，一箭三雕——”
“害死母亲，报复当年夺太子妃之位的恨；”
“利用母亲之死，激我怨恨，离间我与小师叔；最终使我二人相争，她坐收渔利。”
“为人子，瑄儿绝不能放过害死母亲之人。然则……”
他蹙起小小的眉头：
“若此刻贸然请父王降罪，瑄儿并无铁证。她既处心积虑要害小师叔，哼！却是刚刚好给了瑄儿机会。”
齐毓眼中露出赞许的笑意：
“所以……你意欲与你小师叔联手应对？”
“是！”
瑄儿重重点头，眼神坚定：
“瑄儿羽翼未丰，此时绝非她的对手。要么隐忍蛰伏，要么……寻得强援。合则两利。”
齐毓面露欣慰，这般年纪能有如此谋算与清醒，实属难得。
他却话锋一转，深入诘问：
“那你为何不求助皇后为你主持公道，反而选择寻你小师叔？你也知，你小师叔曾深受你母亲迫害。”
提及皇后，瑄儿的小脑袋微微垂下，声音里带上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瑄儿原本以为……皇祖母是可信赖、能为瑄儿主持公道之人。但……并非如此。”
“或许母亲生前确已众叛亲离，无人愿为她追究真相；”
父王只想息事宁人，早早了解此事，或许，父王真的是厌弃了母亲，关于她半点事情，都不愿再理会……”
而皇祖母……”
他抿了抿唇，“她只想利用此事，让瑄儿厌恶小师叔，与害死瑄儿母亲的柳家嫡女，如出一辙……”
“唯有小师叔，与此局休戚相关，她虽与母亲不和，但是同是那柳侧妃意图算计的目标。况且柳侧妃入宫后，与小师叔注定立场相悖，水火难容。小师叔……应不会拒绝瑄儿。”
齐毓缓缓颔首：
“分析得均在情理之中。然为师尚有三点，需你谨记。”
他神色转为凝重：
“其一，你能寻得盟友，对方又如何不能？你母亲被遣送至静慈庵乃宫中秘辛，是谁，又能将此消息透露于宫外之人？”
瑄儿闻言，眼睛骤然睁大，难以置信地望向齐毓，仿佛瞬间触及了一个更幽暗的深渊。
齐毓轻抚他的头，继续道：
“其二，世事并非只有非黑即白，其间更有大片模糊难辨的灰色地带，需你用心体察。”
“其三，”他语气尤为深沉。
“莫因他人之过惩罚自身，亦勿因世道不公而染黑己心。
永远持守一颗向善明理之心。善，非愚钝；善，非可欺；善乃一种智慧，更是一种格局与大爱。瑄儿，可能明白为师所言？”
瑄儿凝神思索片刻，认真道：“瑄儿需些时日，方能全然领悟。”
齐毓温和一笑：“善。成长之路，道阻且长，无需惊慌，不必匆忙。”
翌日，瑄儿寻至慕卿璃处。
他仰起小脸，目光澄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字一句道： “小师叔，瑄儿想为母亲报仇。”
不知是那位柳小姐自恃背后有倚仗而过于自信，还是认定宋昭华早已声名狼藉、无人会追究其死亡的真相。
以至于不仅齐毓带着瑄儿在极短时间内查清了关窍，连慕卿璃也已明确，宋昭华之死，绝对与那位尚未入宫的柳小姐脱不开干系。
人还未进宫，就已掀起这般风浪，她所依仗的是什么，慕卿璃心中如明镜一般清晰。
她缓缓俯身，衣裙迤地，与瑄儿视线齐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望进孩子清澈却坚毅的眼中：
“瑄儿，你可知那柳侧妃背后站着的是谁？”
“往日，小师叔纵着你，带你玩笑嬉闹间用些小心思、小机巧，皆是无伤大雅的历练。”
“但这一次，不同。”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你若此刻抽身，不涉其中，那柳氏也注定命不久长，自有其覆灭之途。”
她凝视着他，目光如渊：
“可你若定要参与进来，便是决意踏上小师叔这艘船——此船易上难下。我若不应，你绝无中途离舟之机。否则所要承担的后果，远非你如今所能想象。”
“瑄儿，”她轻声问，却重若山海，“你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