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帘,在铺着凉席的竹榻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地下深处的、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萧煜半倚在竹榻上,赤着精壮的上身,只松松垮垮系着一条丝质长裤。
他微眯着眼,似在享受这难得的闲适,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小巧的玉杯,杯中是琥珀色的佳酿,正被他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两个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衣裙的丫鬟,正跪坐在榻边。
一个用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力道适中地为他揉捏着紧绷的小腿肌肉;
另一个则手持一柄孔雀羽扇,小心翼翼地扇着风,生怕搅扰了主子的雅兴。
她们低眉顺眼,呼吸都放得极轻。
自那场惊天动地的宫变功败垂成,萧煜就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毒蛇,狼狈地缩回了这处看似不起眼的巢穴。
这庄子,离京城不过三十里,位置算不得绝密。
然而,萧凛几乎将整个京城及周边掘地三尺,人马如篦子般来回梳理了三遍,硬是没能将他揪出来。
究其根源,便是这庄子身份的特殊。
它曾是丽贵妃,他那已逝母妃入宫前唯一的陪嫁。
丽妃入宫后,庄子按例交由内务府打理。
可早在数年前,萧煜便已通过安插的心腹,不动声色地将这庄子从内务府的册子上“抹”了回来,重新攥回自己掌心。
明面上,它依旧是皇家庄园,挂着内务府的牌子,每年还有例行巡查。
暗地里,它早已被萧煜经营得固若金汤。
最核心的秘密,便在于整个庄子的下方,也已被悄然掏空,构筑成一片结构复杂、生活设施齐备的地下屋舍。
粮仓、水窖、卧房、甚至还有一处小小的练功场,储备充足,通风隐蔽,足以让十余人安然蛰伏半年之久。
所以,这些日子,每当萧凛的侍卫呼啸而至,他和他的人便悄然隐入地底。
待侍卫撤离,他又重返地面。
正是靠着这“灯下黑”的狡兔三窟,他才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铺天盖地的搜捕。
此刻,一个獐头鼠目、眼神闪烁的男子,正躬身立在不远处,口沫横飞地复述着京城里最近最火爆的事儿。
“……殿下,您是没瞧见啊,那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废太子妃那肚子,竟是个男胎!更绝的是……”
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猥琐的兴奋,“都在猜,这孩子指不定是您……”
萧煜捏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墨白的医术确实了得,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调理,他那处难以启齿的隐疾,虽未恢复鼎盛时的雄风,但总算不再是废人一个,至少……能立起来了。
听着男子绘声绘色的描述,萧煜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端午那日,那间客栈厢房里,宋昭华那温软滑腻的触感……
一股灼热而扭曲的邪火猛地从小腹窜起,烧得他喉咙发干。
他下意识地抿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非但没能压下那股邪火,反而像浇了油一般。
但更让他心潮澎湃、几乎要坐不住的,是另一个消息,宋昭华有孕了!
男胎!
而且,极有可能是他萧煜的种!
他妻妾成群,儿女也有几个,可偏偏……没有一个儿子!
这“绝嗣”的阴影,日夜啃噬着他身为皇族男性的尊严和野心。
此刻,骤然听闻自己可能有了一个男嗣……
烧得他双目赤红,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够了!”
萧煜猛地一挥手,打断了那男子还要添油加醋的话语。
他坐直了身体,眼中的迷醉和邪念被一种更为急切的、近乎贪婪的光芒取代。
“去!立刻把墨神医请来!马上!”
半个时辰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墨白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搀扶”着,带进了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陈设简单却透着阴冷的密室。
他的双眼被厚厚的黑布蒙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去。
直到被按坐在一张硬木椅上,眼罩才被粗鲁地扯下。
骤然的光线让墨白不适地眯了眯眼,待视线聚焦,便看到了坐在他对面、已经披上了一件外袍、神情看似平静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萧煜。
萧煜此人,行事乖张狠戾,却深谙保命之道,谨慎到了骨子里。
墨白虽是他此刻离不开的“救命稻草”,,但萧煜并未将墨白安置在自己身边,方便看顾。
而是将他安置在一处相距甚远的宅院中。
每日的看诊,都是这般被蒙眼接送,路线迂回,且有专人寸步不离地“护送”。
“墨神医,怠慢了。”
萧煜面对墨白时,倒是收起了他的邪肆狷狂。
他亲自提起温在炭炉上的小银壶,为墨白斟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请坐,喝口茶润润喉。”
墨白没有碰那杯茶,只是微微颔首。
萧煜开门见山,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探询:
“墨神医,本王……不,我听闻,当初在东宫时,神医曾为……那位废太子妃调理过身子?”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目光紧紧锁住墨白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墨白闻言,心中了然。
他面上不动声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
这短暂的沉默让密室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萧煜的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了。
终于,墨白抬起眼,直视着萧煜那双充满急切的眸子,声音清晰冷静,带着医者特有的客观,却又透着一丝微妙的、引人深思的笃定:
“殿下所问之事……说来确实蹊跷。当时在东宫所见所闻,以及为废太子妃诊脉时探得的气象……”
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废太子妃这身孕,与太子殿下……定然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