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眼见那熟悉的玉盒被萧凛握在掌心,顿时如临大敌。
像只受惊的小鹿,抱着锦被就往雕花拔步床的深处缩去,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警惕又抗拒地盯着他:
“殿下……我不要吃那个!墨白做的药,苦得能把舌头都麻掉,喝下去心口都发涩!”
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嫌恶。
萧凛眉峰微挑,倒是意外。
这连他雷霆之怒都敢顶撞几分的小女子,竟被区区苦药难住了?
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不急于逼迫。
反而转身,从容地走向一旁置着冰鉴的案几,取下了冰鉴上层那只精巧的紫檀木匣。
慕卿璃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好奇地探出半个身子,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满是不解:
“殿下?”
只见萧凛将那匣子托至她眼前,指尖轻巧地拨开鎏金小扣。
匣盖开启的刹那,一股清冽沁凉的寒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殿内几分暑意。
慕卿璃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仿佛落入了星子。
匣底,整块上等翠玉精心雕琢出的两片舒展的嫩叶,脉络清晰,碧色莹莹,鲜活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
那两片翠叶温柔地托承着一颗荔枝大小的冰雕。
这冰荔枝雕工巧夺天工,剔透如最纯净的水晶,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更令人惊叹的是,冰层晶莹至极,能清晰地窥见内里包裹的“果核”——
并非寻常荔枝核,而是一颗比寻常荔枝核略大、光华流转、深邃神秘的紫色珍珠!
慕卿璃看看那美得不似凡物的“水晶荔枝”,又看看唇角噙着一抹了然笑意的萧凛。
小嘴微张,满眼都是被惊艳到的痴迷与纯然的欢喜,那模样又娇又憨,直撞人心。
萧凛眼底笑意更深,修长的手指拈住翠玉叶底那细细的茎梗,小心翼翼地将整颗“水晶荔枝”连同翠叶托底一同取出,稳稳地送到她鼻尖下方。
冰凉的气息混合着极淡的、清甜的荔枝冷香,幽幽钻入她的呼吸。
“尝尝看。”
他声音低沉温醇,带着诱哄。
慕卿璃眨了眨水光潋滟的鹿眼,满是期待与不确定:
“……可以吃吗?”
她伸出粉嫩的丁香小舌,带着孩子气的试探,轻轻地、飞快地舔了一下那晶莹剔透的冰荔枝表面。
舌尖触及的刹那,冰凉清甜的滋味瞬间蔓延开,是无比纯正的荔枝甘香!
她惊喜地低呼:“甜的!是荔枝味儿!”
萧凛含笑凝视着她生动的表情:“好吃么?”
这还用问?
慕卿璃素来最是贪恋夏日的冰品,何况是如此精妙绝伦、宛若琼浆玉液凝成的冰雕?
她忙不迭地点头,像只馋嘴的小猫儿,迫不及待地伸长脖颈,想要再好好品尝那诱人的冰凉甘甜。
谁料,萧凛手腕一收,竟轻巧地将那“水晶荔枝”连同翠叶底托一起,重新放回了寒气氤氲的紫檀匣中!
“还想吃?”
他好整以暇地问,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促狭。
慕卿璃伸出的舌尖还未来得及收回,愣在当场,随即一股被戏耍的羞恼涌上心头——这、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不吃掉这层剔透的冰壳,她心心念念的那颗漂亮紫珠怎么拿得到?
她美目圆睁,控诉般瞪向萧凛,红唇撅得更高了。
那层冰壳的清甜荔枝味固然诱人,可冰心深处那颗光华流转的紫珠,才是慕卿璃真正的“心头好”。
她心中早已将这“算计”她的男人腹诽了千百遍,面上却丝毫不显。
一双鹿眼反倒漾满了纯粹的期盼与渴慕,那亮晶晶的光芒,直照得萧凛心头发烫,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萧凛唇角噙着笃定的笑意,指尖点了点盛着乌黑药汁的玉盏,又指向紫檀匣中流光溢彩的“水晶荔枝”:
“乖,将这盏药饮尽。这冰荔枝,连同里面这颗紫珠,便都是你的。”
慕卿璃一听,红唇顿时撅得老高,带着被戳穿心思的羞恼,娇声嗔怪:
“哼!原来殿下与那几个小蹄子是一伙的!合起伙来欺负我,拿这劳什子来要挟人!”
眼波流转间,尽是委屈控诉。
萧凛故意板起脸,眼底却无半分怒意,只有无奈与纵容:
“此药固本培元,是为你好。何来‘欺负’一说?”
语气虽沉,却像在哄不讲理的孩子。
慕卿璃可不怕他这装模作样的“冷脸”,索性将身子一扭,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写满“我很生气”、“休想哄好”的背影。
那姿态,将恃宠而骄、蛮不讲理演绎了个十足十。
萧凛望着那倔强的背影,只得无声苦笑。
自己为储君,何曾如此低声下气、绞尽脑汁地哄过人?
偏偏眼前这个不讲道理的小祖宗,他就是……稀罕到了骨子里,半点委屈也舍不得她受。
他长臂一伸,不容抗拒地将人从锦被里捞回怀中,耐着性子,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诱饵:
“好,算孤的不是。那……孤陪你一起喝,可好?”
“啊?!”
慕卿璃猛地转过身,杏眼圆睁,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太子妃嫔,素来只有为君上尝药试毒的份,何曾有过储君纡尊降贵,为妃妾同饮苦药的道理?
这简直……闻所未闻!
震惊过后,慕卿璃骨子里的那份理性迅速回归,她是懂得“提供情绪价值”的。
眼波瞬间软了下来,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带着试探,轻轻戳了戳萧凛坚实温热的胸膛,声音软糯得能滴出水来:
“殿下……金口玉言……可要……说话算话哦……”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带着钩子的小狐狸尾巴,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尖。
萧凛被她这娇憨又狡黠的模样撩拨得心头发软,只觉得纵使此刻递来的是穿肠毒药,只要她这般看着自己,入口怕也成了蜜糖。
他低笑一声,郑重应道:“君无戏言。”
说罢,他仔细将玉盏中化开的药液搅匀,竟真的率先执起玉勺,毫不犹豫地啜饮了一口。
那浓烈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弥漫开,他面不改色,随即舀起一勺,稳稳地递至慕卿璃唇边,眼神温柔而坚定:
“来。”
慕卿璃见他果真喝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
她视死如归般张口含住玉勺,那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苦涩瞬间席卷了所有味蕾!
“唔……”
只一口,她便苦得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黛眉紧蹙,眼角甚至沁出了点点生理性的泪花。
那苦味霸道地直冲天灵盖,让她瞬间清醒地认识到:
这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下去,简直是钝刀子割肉,酷刑加身!
与其这般备受煎熬,不如……长痛不如短痛!
瞬间,她做出了一个与平日娇慵情态截然相反的举动——
她一把从萧凛手中夺过那盏药汁,另一只手猛地捏住自己小巧的琼鼻,双眼一闭,仰起雪白的脖颈,竟如壮士断腕般,将那满满一盏乌黑的药液,“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饮罢,她像是甩掉什么烫手山芋般,飞快地将空盏塞回萧凛手里,随即嫌恶地皱着小脸,大口喘气,试图驱散口中那令人作呕的苦味。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豪气。
方才还娇娇怯怯、怕苦怕得要命的小女子,转眼间竟如此“豪迈”地干了一碗苦药!
这般巨大的反差,这般鲜活生动的模样,是萧凛从未见过的。
他先是一怔,随即再也忍不住,低沉愉悦的笑声自胸腔震荡而出,爽朗地在静谧的寝殿内回荡开来。
那笑声里,是满满的惊艳、宠溺,以及……得逞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