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华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钉在慕卿璃身上。
从她发间颤动的步摇,到她身上流淌着日光的浮光锦,最后,牢牢锁在她抬起行礼的皓腕上。
那串颗颗浑圆饱满、散发着温润宝光的东珠手串,正缠绕其上!
正是今晨太子才巴巴送去萦华殿的稀世之珍!
而她手中那柄把玩着的,赫然是那柄以极品白玉为骨、薄如蝉翼的竹衣团扇!整个东离独一无二的雅物!
一样!
两样!
三样!
那三件她宋昭华入宫两年、诞育皇嗣也未曾得过的极品恩宠,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她的心尖!
无数细密的毒针在她心口攒刺,嫉妒与恨意疯狂滋长:
太子……当真宠爱她至此?竟让她越过自己这个正妃?!
思绪在瞬间翻江倒海,惊、怒、嫉、恨、惧交织成网,竟让她一时失神。
是刻意拿捏?
还是真的忘记了?
她竟忘了开口叫那屈膝行礼的人“免礼”。
然而,慕卿璃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也无需要她的“恩典”?
只见那抹流光溢彩的身影,在宋昭华失神的刹那,已然自顾自地、仪态万方地在一旁的紫檀圈椅上坐了下来。
她轻轻摇动着那柄白玉竹青扇,姿态慵懒闲适,将那份“恃宠而骄”演绎得淋漓尽致,仿佛这瑶光殿,也不过是她随意休憩的暖阁。
宋昭华牙关紧咬,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深深陷进紫檀圈椅的浮雕纹路里,才勉强压住几欲喷薄的怒火。
面上已是铁青一片,连脂粉都盖不住那股沉郁的戾气。
慕卿璃仿佛全然未觉座上之人的濒临失控,清越柔婉的嗓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
“太子妃姐姐的心疾可好些了?昨夜殿下听闻姐姐抱恙,心急如焚,立时便想赶过来探望的。”
她微微垂眸,长睫如蝶翼轻颤,语气里掺进几分楚楚的自责:
“只怪妹妹无用,那惊雷炸响,吓得魂不附体,一时情急便……绊住了殿下的脚步。姐姐万莫因此与殿下置气,千错万错,皆是卿璃的不是。”
她边说,边从燕回捧着的鎏金食盒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只温润的白玉碗盏。
碗内血燕晶莹剔透,氤氲着温热的甜香。
她莲步轻移,将碗盏恭敬地奉至宋昭华面前。
“妹妹今日特意亲手煨了这盏血燕,给姐姐赔罪。此物最是滋补气血,养颜润肤,京中贵女无不视为晨起养身之佳品。”
她语调轻柔,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宋昭华略显憔悴的面容:
“姐姐入京时日尚浅,不知可还习惯这京中滋养之道?不过姐姐终日为东宫操劳,殚精竭虑,更该好生进补,方能……青春永驻,恩宠长存呢。”
她句句温柔,却字字如刀,刀刀挫心窝,刀刀都见血,杀人诛心呀。
表面是赔罪关心,内里却是赤裸裸的炫耀昨夜恩宠,更是暗讽宋昭华出身边陲流放之地,不识这等京华贵物,配不上这太子妃的尊荣。
宋昭华胸中气血翻涌。
两世为人,她最在意的逆鳞——萧凛的心意、正妃之位、那不堪的流放过往。
偏偏这些都被慕卿璃精准地一一戳中,鲜血淋漓。
然而,这还没完。
慕卿璃眼波流转,颊边竟飞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声音愈发娇软婉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涩:
“昨夜……妾还特意央了殿下,今日定要来看看姐姐。想必殿下稍后便会驾临瑶光殿了。姐姐趁热用了这血燕,容光焕发,殿下见了,定然……欢喜不已。”
这语气,这情态,宋昭华眼前几乎能浮现出昨夜红绡帐内,她是如何娇喘承欢,又是如何假惺惺地为她“求”来这份“恩典”!
这贱人!
竟将太子对她这位正妻的关怀,扭曲成一个小妾“施舍”来的怜悯!
这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够了!”
宋昭华心头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崩断!
她尚未开口,身旁的玉馨已按捺不住,厉声呵斥:“大胆!太子妃娘娘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稀罕你这一碗破燕窝不成!”
同时,她猛地伸手,欲将慕卿璃递到眼前的碗盏格开。
变故陡生!
玉馨只想挡开那碍眼的手,却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慕卿璃早有预料,那白玉碗盏竟脱手飞出!
“哗啦——!”
整碗温热的血燕羹,尽数倾泻在慕卿璃华贵的浮光锦宫裙上!
猩红的汤汁瞬间在流光溢彩的锦缎上洇开大片污浊狼藉,触目惊心。
慕卿璃更是惊呼一声,被这力道带得踉跄后退,若非燕回眼疾手快从身后死死托住,只怕已摔倒在地。
“你!”
燕回怒目圆睁,厉声指向玉馨:
“你这贱婢!竟敢推搡侧妃娘娘,还打翻娘娘亲手为太子妃熬制的羹汤!该当何罪!”
玉馨脸色煞白,急声辩解:“你血口喷人!分明是她自己没端稳……” 声音却因恐惧而微微发颤。
慕卿璃稳住身形,轻轻按住燕回的手,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的颤抖,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宽和”:
“燕回,不得无礼。玉馨姑娘……只是护主心切罢了。”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以下犯上”、“冒犯侧妃”的罪名,稳稳扣在了玉馨头上。
她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望向宋昭华,眼中饱含难以置信的受伤与委屈,泫然欲泣:
“姐姐……”
她哽咽着,语带犹豫与哀切,“卿璃……卿璃是真心敬重姐姐,才敢这般亲近奉上心意……若姐姐不喜,甚至厌恶卿璃至此……妾,妾自当……退避三舍,绝不再碍姐姐的眼……”
这副楚楚可怜、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彻底点燃了宋昭华压抑许久的怒火!
“慕卿璃!”
宋昭华猛地站起,周身寒气凛冽,唇边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
“收起你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本宫不是太子,不吃你这套!你自己昨夜做了什么下作勾当,心里没数吗?若非你蓄意勾引,殿下怎会弃本宫于不顾!如今全宫上下,都在看本宫的笑话!你满意了?!”
慕卿璃似被这诛心之言狠狠刺伤,脸色倏地惨白如纸,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而逝。
她紧抿着失了血色的唇,声音哀婉如泣:
“姐姐……若姐姐是因昨夜之事迁怒于妾,妾愿再向姐姐叩首赔罪!只要姐姐能消气,要打要罚,卿璃绝无怨言……只求姐姐莫要气坏了凤体……”
她作势便要屈膝下跪。
这火上浇油的“委曲求全”,让宋昭华脑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彻底断裂!
“惺惺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