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公主鸾驾抵京的消息一传来,宋昭华心头便是一紧。
这步棋,她早已盯了多时。
前世血泪教训犹在眼前:若非那南岭公主暗中推波助澜,萧凛怎会酒醉失态,阴差阳错地宠幸了慕卿璃?
又怎会让那贱人就此在萧凛心中扎下深根,结出那般蚀骨的情愫?
此女,分明是慕卿璃命中的贵人,更是她宋昭华前世的灾星!
这一世,她岂容她们再续前“缘”,沆瀣一气?
纤纤玉指漫不经心绞着帕子,宋昭华眼底掠过一丝幽冷的算计。
若……将这南岭公主也引入东宫这潭深水呢?
届时,她究竟是慕卿璃的臂助,还是……催命的阎罗?
一念及此,唇畔无声绽开一抹淬毒的冷笑: 一个心怀叵测的异国公主,一个野心勃勃的将门之女——偏生还生了张酷肖慕卿璃的脸!
俗语道三个女人一台戏,待这三姝齐聚东宫……
呵,这方寸之地,怕是要翻涌起滔天的热闹了。
而她,只需稳坐高台,冷眼瞧着这出好戏开场。
待她们斗得两败俱伤,她再……坐收渔利,岂不快哉?
入主东宫三载,宋昭华踏足皇后凤仪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这般主动前来,更是前所未有。
时值仲夏六月,辰时刚过,凤仪宫正殿内,冰鉴吐纳着丝丝凉意,勉强压下了暑气蒸腾。
缕缕沉水香自博山炉中逸出,缠绕着殿内沁凉如水的青玉簟,却驱不散皇后眉宇间凝结的冷意。
她对这位太子妃,向来不喜,更无亲近之意。
此刻见她竟主动现身,心中诧异之余,只略一抬眸,便示意宫人将小皇孙萧宇轩领至跟前——权当是成全他们母子片刻亲近。
皇后端坐于凤榻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腕间温润的佛珠。
她心中忧虑,深怕宋昭华那骨子里的自私凉薄,将这聪慧可人的孙儿带偏了,养成她那般上不得台面、只顾钻营的性子。
是以数月前,她强势地将小轩儿接入凤仪宫,交由齐毓精心教养。
她并非不通情理,从未阻拦宋昭华探望,可这位太子妃呢?
十天半月也难得露一次面。
上次相见,竟还是月余前的端阳节!
宫中前些日子风波骤起,连她都险些牵连其中,小轩儿更是受了惊吓。
这般紧要关头,宋昭华竟连遣个宫人过来问一句安危都不曾!
皇后看着下方那抹华丽却疏离的身影,只觉一股邪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再这般下去,只怕轩儿连自己还有个生母都要忘了!
同为母亲,她实在想不通,宋昭华的心,怎能硬冷如斯?
对孩子,怎能漠然至此?!
一念及此,皇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撷芳殿那位。
慕卿璃……那孩子看着金娇玉贵,娇娇软软,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需得人精心呵护疼宠。
但那份临危不惧的担当,那份舍身护主的忠勇,那份沉静如渊的气度……
这才是东宫正妃应有的风骨!这才堪配母仪天下的尊荣!
一念及此,皇后心中悔意如潮——
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一念之差,立了眼前这么个东西为太子妃
强压下心中烦郁,皇后凤眸微眯。
小小的萧宇轩一直安静地侍立在皇祖母身侧。
自母妃踏入殿门的那一刻,他便敏锐地捕捉到了皇祖母周身竭力压抑、却依旧丝丝缕缕渗出的凛冽怒意。
数月朝夕相伴,小轩儿深知皇祖母待他如珠如宝,此刻心中虽对母妃思念翻涌,却更不愿见皇祖母动气伤身。
他悄然伸出柔软的小手,轻轻覆在皇后微凉的手背上,继而将自己小小的、温软的身子,小心翼翼地依偎进皇祖母紧绷的怀里。
仰起头,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无声的担忧。
怀中这带着孺慕之情的暖意,像一捧温泉水,终于稍稍熨帖了皇后翻腾的怒焰。
她低头看着孩子聪慧懂事的眉眼,心中喟叹。
不得不说,齐毓将小皇孙教养得极好。
知礼数,懂进退,更难得这份赤诚孝心。
这份欣慰,愈发衬得阶下那位生身母亲的凉薄,如同殿外聒噪的蝉鸣般刺耳。
皇后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目光落在依偎在怀中小轩儿身上,见他虽乖巧,目光却忍不住悄悄飘向阶下之人,心中微叹。
她终究不忍拂了孩子天性,柔声道:“可是想你母妃了?去她那去。”
宋昭华闻言,立刻扬起笑容,上前两步,对着小皇孙殷切地伸出手:
“轩儿,快来母妃这儿。”
小皇孙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被点亮,他先是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皇祖母的脸色,见她眉宇间霜雪似已消融,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鼓励,这才如蒙大赦,小脸上绽开一个软糯甜笑,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欢喜。
他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小雀,迈开小短腿,雀跃地朝着宋昭华奔去,张开小小的手臂,眼看就要扑入那许久未曾亲近的、带着母妃香气的怀抱—— 电光火石之间!
宋昭华非但没有俯身将他拥入怀中,反而像是被惊到一般,身体往后一缩!
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另一只手则仓促地抬起,堪堪抵在了小轩儿小小的肩头上。
这一挡,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小轩儿扑向自己母妃的姿势骤然而停,小小的身体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仰着小脸,满眼的期待和雀跃碎裂,只剩下茫然无措的委屈。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求助般地望向高坐的皇祖母,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瞬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晶莹的泪珠儿倔强地在眼眶里打着转。
皇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口被狠狠揪住,疼得发紧。
她看得分明,轩儿方才有多欢喜,此刻就有多受伤!
那强忍着不落下的泪,比嚎啕大哭更让她心碎。
皇后脸色瞬间沉凝如寒潭之水,心疼万分地将跑回来的小身子拢入怀中,温热的手掌轻柔地拍抚着他微微颤抖的后背,声音却异常平稳温和,替他找着台阶:
“轩儿乖,莫难过。你母妃前些日子身子抱恙,想是如今尚未大好,太医嘱咐了要格外仔细,这才不便抱你。”
轩儿将小脸深深埋在皇祖母的怀抱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皇祖母的安抚,暂时熨帖了他受创的小心灵。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然后才从皇祖母怀里抬起头,转身看向宋昭华,小脸上努力维持着合乎礼仪的平静,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孩儿不能日日在母妃面前侍奉汤药,母妃……要多保重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