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贵格遭强力压制反噬,方致生机断绝。若要逆天改命,挽此危澜,非以至阳至贵之‘真龙精血’为引不可!”
王真人的话音如惊雷般在死寂的未央宫炸响,余音仿佛凝固在沉重的空气中。
“真龙精血”!
这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殿内瞬间陷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
真龙天子,唯御座之上那一位!
取皇帝精血?
此乃亵渎龙体,动摇国本,罪当凌迟,祸及九族!
殿中跪伏的太医、内侍,无不魂飞魄散,将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筛糠般颤抖,连呼吸都已停滞。
唯有穿堂而过的凉风,卷动着殿内烛火,发出噼啪作响的摇曳声。
就在这令人心脏停跳的寂静中,一声饱含惊怒与杀意的咆哮骤然撕裂了空气:
“大胆妖道!竟敢口吐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本王今日定要斩了你这蛊惑君心、妖言惑众的狗贼!”
只见安王萧煜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猛兽,猛地从榻边弹起,腰间佩剑“锵啷”一声半出鞘,寒光乍现,作势便要向那王真人扑杀过去!
“煜儿住手!”
老皇帝浑浊的双眼爆发出骇人的厉芒,枯瘦却蕴含巨大力量的手臂死死拽住了暴怒的萧煜。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急切和某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而嘶哑变形:
“只要能救回你母妃!寡人这条性命都可舍了!区区几滴精血……又算得了什么?!”
萧煜被父皇死死拉住,眼中戾气翻涌,却强行压下,转为痛彻心扉的悲呼:
“父皇!万万不可啊!”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下,膝行至老皇帝脚边,仰头泣道:
“您是东璃的天!是母妃与儿臣头顶唯一的天!更是天下万民仰赖的至尊!您若有丝毫损伤……母妃醒来该如何面对?儿臣又该如何自处?这东璃的江山社稷……又将托付于谁?!”
他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将皇帝安危与江山稳固死死捆绑在一起。
心头却在那“真龙精血”四字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算计。
殿内的激烈争执与哭喊,终究惊动了在偏殿昏睡的平阳公主。
连日衣不解带的侍奉与悲痛,早已耗尽了她的心力,方才一场恸哭后晕厥过去,才被宫人勉强搀扶至偏殿休憩。
此刻被兄长的嘶喊与父皇的厉喝惊醒,她心头猛地一沉。
她不顾宫女的阻拦,赤着脚,发髻散乱,如同被狂风卷落的残蝶,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寝殿。
映入眼帘的,是父皇与哥哥的对峙,是那道士诡异的沉默,是满殿伏地颤抖的宫人。
平阳瞬间明白了那“真龙精血”意味着什么。
巨大的恐惧与救母的渴望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智。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萧煜身旁,双手死死抓住老皇帝的龙袍下摆,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父皇!父皇!求您救救母妃!女儿只有这一个母妃啊!她是女儿唯一的母妃!求求您……救救她!”
她泣不成声,身体因巨大的悲恸而剧烈颤抖。
“平阳!”
萧煜厉声呵斥,试图打断她。
“母妃是我们的母亲,父皇更是我们的君父!你岂能如此自私?为救母妃竟要损伤父皇龙体,此乃大不孝!”
他语带训诫,俨然一副维护纲常伦理的忠臣孝子模样。
平阳素日骄纵,对兄长言听计从,此刻却被这句“自私”彻底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怨愤与绝望。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萧煜,发出尖利刺耳的哭喊:
“我自私?哥哥,你竟说我自私?!”
她声音因激动而破碎,“父皇是我们的父皇,可他更是天下人的皇帝!我们只有一个父皇,可他……他有那么多皇子皇女!”
她指向虚空,仿佛指着那些无形的兄弟姐妹,指尖因愤恨剧烈颤抖。
“哥哥你口口声声忠孝,将父皇母妃视作唯一!可父皇呢?或许他也疼爱我们,但那满宫的儿女,他如何能分得清真心假意?!一点点捕风捉影的罪名,就能将你打入宗人府,不见天日……”
“住口!平阳!”
萧煜目眦欲裂,厉声打断,仿佛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震怒:
“无论父皇如何行事,他终究是我们的父皇!”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挺直脊背,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视死如归的语调,一字一句宣告,声音低沉却响彻大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他霍然转身,面向那道士与殿门方向,“今日,有我萧煜在此,断不容任何人伤及父皇分毫!!”
“哥哥……你……你……”
平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颤抖的手指直直指向萧煜,胸口剧烈起伏,满腔悲愤与委屈堵在喉间,竟是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老皇帝僵立在原地,浑浊的目光在眼前这对儿女身上来回扫视。
一边,是伏地痛哭、为母妃性命不惜顶撞君父、撕开皇家温情面纱、道出冰冷现实的女儿;
另一边,是红着眼眶、声泪俱下、一片赤诚忠孝的儿子、将帝王安危置于生母之上的儿子……
他心如刀绞,痛不可当。
这是他第一个儿子,是他与心爱之人血脉的结晶!
曾几何时,他将无限的期许与深沉的父爱倾注于此子,悉心栽培,寄予厚望……
然而,登上那至高之位后,为了平衡朝局,为了安抚花家,他不得不将花氏所出的孩子扶上太子之位,反倒与自己最珍视的长子渐行渐远。
甚至……
就在不久前,因为那该死的、疑点重重的秘窟之事,他竟疑心这个儿子谋逆,亲手将他投入了暗无天日的宗人府!
而丽贵妃……
他亏欠最深的女人,得知爱子蒙冤,不哭不求,只是沉默地将所有惊惧、委屈、绝望……生生熬进了骨血里,熬干了生机,熬到了这鬼门关前!
是他!
是他这个无能的父亲,昏聩的君主,生生将他们母子三人逼到了如此境地!
汹涌如潮的愧疚、悔恨与剜心之痛,如同万钧巨锤,狠狠砸在老皇帝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
他身形晃了晃,看着榻上气息微弱的爱妃,再看向眼前“忠孝两全”却字字诛心的儿子,一股巨大的悲凉与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